水玉微微一笑。
“如果我出面做一台演讲,向全国说明:我是自愿挂冠求去,他们会不会体谅?”我期待的问。
水玉眨了两下眼睛。
“啊,当然,那会让季禳难堪。”我叹气。
“还有一种可能……”
“嗯?”
“喜欢您的人可能会以为,您是被逼这样说的。他们会更加着急。”水玉道。
真的,好比大牌明星要退出江湖,倘若是嫁人生子去也就罢了,平白无故说退出,谁信?名利场中未见这样的人物,多半当伊不是被包养、就是被挟持而去,凭红口白牙报纸银幕再怎么说明,粉丝们不鼓噪才怪。我呻吟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好吧,只能去做亭长了。”抱歉的伸出手去握水玉,“还是在官场里,不知道会不会又连累你一次。我真怕又委屈了你。”
水玉有大智慧,她拍了拍我的被子,安然道:“是心甘情愿的事,就没有委屈。”
呵,lrrry,爱就是永远不必说抱歉。我荡气回肠。
于是搬家,一点点行李从侍郎府搬到小砖房,又从小砖房搬到柳阳山,真幸运不久前搬过一次家,轻车熟路――等等,那是“不久前”的事吗?怎么当中又像隔了阴阳,再世为人――哎呀,不能再感慨了。一昧“想当年”,那是老人的事。我还未老,至要紧把前尘旧事都抛在脑后、像抛个旧麻袋,两只脚要往前走,阳关大道尽在前头。
看到亭长的官邸,我第一时间爱上它。它在一个和缓的山包上,后面有更高的山,做了天然的屏风,一溜数间的木屋,是拿衫树解的,没怎么漆饰,木板上连节疤都还留着,深吸口气,能闻到林木的清香。还有篱笆,唉呀那个篱笆,爬满南瓜藤子,那个阳光和绿叶的模样,油画都画不出来的,必要用水彩颜色点透它。前头一口水井,用个桦木盖子半遮着,连盖子带青石井台,都冲刷得洁净,前后种了些蔬菜,绿葱葱的,一架丝瓜正在茂盛时候,细碎的小叶片像裁出来似的美丽。
“还有葡萄架,水玉你看,青葡萄都长出来了!可爱,好小,像一颗颗小豆豆。我说过你会有新的植物是不是?”我心满意足向整座山脉张开双臂,“我们有整山的植物。”
水玉却抱怨:“窗角都是灰尘,墙上的老垢比漆都厚。这里原来是谁住的?难道没有女人?”
“一定没有你这样能干的女人。”我笑嘻嘻卷袖子,“来,让我们一起化腐朽为神奇。”
哪里等到我们真个动手,下面的办事人员早擦着汗上来,主动出义工,快手快脚,帮我们拾掇了。大官奉承皇帝、下官奉承上官,这些人没有先考虑一步、奉承我周到,诚惶诚恐,只盼我能念在他们将功折罪、不跟他们计较。
我袖着双臂,另有感触:没有事先派人打扫我的住宅,季禳是真真不管我了。现在,是个被冷落的官员,不再是他掌心里的公主啊!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居然也走下来,我果然贱命无敌。
那些人干得热火朝天,我插不进手去,百无聊赖到屋后走走,见蓝天清透,长吁出一口气,不觉睡向草丛中。
暖烘烘的野草,在脑袋下面被压开,我闻见泥土的香味,有只蚱蜢从我身上跳过去。
这种馋嘴的小东西,长着个尖尖的脑袋、一口好牙,可以把它捉住,喂草叶给它吃,它真的会捧着叶子大啃,吃相豪迈可爱!我勾起童年回忆,喜孜孜坐起来,伸手去捉它。
它蹦到一个草棵子里,我追去,见到缝隙中一条人腿,穿的衣服还是当差的服色。
难道……是弃尸?有人杀官差弃尸于此?我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咽口唾沫,一时说不出话。
那只腿屈起来,用脚尖搔了搔另一条腿,下一分钟,一个脑袋在草棵子后面眨巴着眼睛看我:“嘘……”
“什么?”
“他们在那里出苦工,我躲懒,你不要告我。”他使眼色道。硕大的一个脑袋,眼睛小、嘴唇厚,那样使着眼色,偏有小猪头般的可爱相,我笑起来:“好。”
“你是哪里来的?”他上下打量我,也有疑心。
“嘘――”我玩心起来,也对他比个手势,“我是新来的,他们在出苦工,我躲懒,你千万不要告我。”
“是么?”他狐疑的打量我。我身着便装,并没穿官袍,便坦坦荡荡给他看,他眼中的疑色并没有消减,顿一顿,却微笑了,“你喜欢小房子吗?”
“啊?”我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摘下旁边的草叶,手指翻飞,像是织了个乱糟糟的蚕茧,小眼睛抬起来向我眨一眨,手一翻,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哗,是个小房子的雏形!
“漂亮漂亮!”我拍手,“怎么做出来的?还能做得更完整么?”
“当然可以,”他温和的、手把手的边编织边教我,“这样,一寸寸的织出来,墙也有了、窗也有了,都是可以做得到的,不过――”手又一翻,“我们最先做的,是屋顶。”
“嗯!”我点头,“可是,如果先装墙壁,不是会比较结实?”
他把屋顶轻轻搁在屋子框架上:“屋顶好,有了屋顶,可以遮风、挡雨。”抬起眼睛凝视我,语气体贴得像个父亲,“你为了什么理由,要换穿男装逃出来?我能不能帮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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