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娇,让管家来帮忙收拾吧。”我低声道。
楚娇转过头,满面都已是泪水:“舅舅,您先歇着吧,我帮内森哥。”
看着我仍是迟疑,楚娇的眸子里透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乞求。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放在了大石磨上碾压一般,责备自己为何当初没有劝住她。
在门口徘徊片刻,心中的不安难以平复。屋内隐隐传出楚娇和内森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好似已恢复了平静。
寻着院中的石径,踱回书房,心情依然烦闷无比。德诚此时还在房中候着,双手撑着书桌,满脸期盼地看着我。但见我一言不发,脸上阴晴不定,他嘴张了张,终是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见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摇摇头,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给我找支烟。”
“先生,”他犹豫地问道,“您不是前不久说要戒了吗?这家里也没什么好烟。”
我摆摆手:“随便找找吧,我烦得紧。”
德诚明白了我的意思,加快了脚步,蹒跚地跑了出去,不一刻便又蹒跚地跑了回来。虽是冬日,他头上却也已渗出一片微小的汗珠。
“先生,可真巧,出去时正好碰上了高少校,他那儿有美国烟,我就借了几根过来给您。他本说要来和您聊天的,我也替您挡了。”
我取过烟,忙着点起。德诚还在继续说着,但他的话却像我吐出的烟一般一晃就散去了。
连着抽过三根,身子便像是飘了起来,脑子里面也是新愁旧怨叠压勾连,越发拆解不清了。看着砚中余墨未干,半下意识拿起笔,蘸着墨,在砚台上左压右按。墨已枯焦,笔毫也像是冬日树木的枝杈分了开来。
德诚知道我烦躁时有写字的习惯,也没说话,径直帮我铺开一张新纸,又在砚台中加了些清水,磨起墨来。
望着桌上的纸,淡黄的颜色,纵横的纹路,提起笔,眼睛合上,黑暗中浮起的却仍是刚才内森摔在地上时痛苦无助的神情和楚娇的泪水。
眼睛再睁开时,却有几滴墨如泪水般洒在纸上。顺着那几滴随意洇开的墨点,我便写了起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如此反复地写,也不知写了几遍这元好问的千古绝唱,自己的眼睛竟也湿了。这词句中的爱恨情仇纵是宣泄千年仍是浓醇胶滞,欲化不开。
此时门扉轻轻的开启,楚娇进得屋来。她脸上泪痕尚在,眼睛微微的红肿,但眉间却似是雨后初晴般看到一片阳光。
“德诚叔,那林小姐说的椅子还要麻烦你费心了。待会儿吃年夜饭时西蒙斯先生还要用呢。”
听了这话,德诚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怕是也明白楚娇对我有话说。
楚娇见我在写字,便走到书桌边,细细地看着纸上的词句。
“是元好问的词?”她轻声问道。
“是呀,以前好像也教你背过,还记得吗?”
“以前记得不清,但现在看起来,觉着一下子明白了很多。舅舅,刚才让您担心了。”
“这件事是舅舅不好,当初不该让你由着性子行事。你那时的心情我也明白,可是婚姻大事毕竟要深思,这么急着嫁了让大家都难办啊。”
“舅舅,这事不怪您,是我自己定的,我也不后悔。还有呢,您千万不要怪内森哥,他也有好多难言之隐。”
我拉她坐下,柔声道:“楚娇,你有什么事不要压在心里,和舅舅说说吧,总能帮你想想办法。”
楚娇以手托腮,双眼望着远方,轻叹一声:“舅舅,我有时觉得好累。您知道,内森哥刚受伤那会儿,其实心里好痛好痛的。但那时连命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好,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后来伤势有了起色,他很兴奋,腿有了一点知觉,也能撑着拐走上一会儿。”
“可是,好了一阵子,这伤势也没了变化。这几个月就还是老样子,丝毫进展都没有。腿上的知觉就还只是那样,而且……”
“而且怎样?”
“唉,说起来就心疼,而且他还添了新的毛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五脏六腑疼的不行。这事说来也怪,他脊柱受了伤,本来腰以下便没什么感觉,你拿针扎,他也没有反应。他刚受伤那会儿还和我开玩笑,说是自己走运。别的伤员都得忍着疼,要不然就得用吗啡,而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是最近,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觉得腿疼得像是有无数的小针在扎自己,疼得死去活来的。他生死未卜时一直是那么坚强,还能和咱们说笑。可现在,他会疼得直哭。”
“我看着他,心都碎了。就想抱着他,让他好受些。但这该死的毛病,有时候碰都碰不得,哪怕是轻轻地被我碰到,就像过电似的,全身都会抖起来。舅舅,看着他这么受罪,我真恨不得能替他担承些。”
楚娇的声音颤抖,晶莹的泪珠在眼中环绕。
“难为你了。”
“难为的不是我,是内森哥。我长这么大,有妈妈护着,舅舅爱着,从来没受过什么罪。就是手上破了一个小口子,也会疼出眼泪。看着他疼得浑身冷汗,真不知道他怎么忍的。身上的疼是一桩,可还有比这更让他难受的。”
“他受伤后,大小解都变得很难。在医院里有护士帮忙,他从不让我看到。其实我和若颖姐学过的,但内森哥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