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午后天上就飘下鹅毛大雪,北风劲吹,天地之间被乱琼碎玉般的灰白色填满。韩杞和曹利用一行人顶风冒雪向北走了三十多里,天黑之前来到从前的德清军(今河南省清丰县西北)。澶州城外的契丹大营从谈判一开始,便自动将前沿阵地后撤十余里,移驻到这里以示诚意。德清军在宋手中时是个驻扎两三千兵马的小镇,现在十多万契丹军队连营数十里,军镇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小岛。
韩杞知道两宫和丞相都在等着消息,将曹利用送到临时驿馆草草安顿后,饭也顾不上吃就到御驾下榻的军府衙门复命。
萧燕燕正准备用晚膳,听到门外有争执之声,对伺候用膳的小太监王平道:
“你去看看是什么事?”
很快小太监转回来报道:
“是韩杞回来了,在门外求见,卫兵来问见不见,齐公公说让他等一等,太后用完晚膳再见。”
齐公公是出征其间太后帐的主管。燕燕将碗筷一推,拧眉责道:
“好不晓事的东西!快让韩杞进来,派人去请皇帝和丞相。”
“是。”
王平伶伶俐俐答了声撒脚就走。
“来人,摆茶水点心。”
燕燕命道。
韩杞最先进来了,施礼道:
“太后万安,微臣不知道太后正在用膳,请恕打扰之罪。”
“你有什么罪,本宫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呢。快坐下,你一定还没有吃饭吧,先用些点心垫一垫,待会儿让他们就把本宫的晚膳送过去犒劳你。”
这时皇帝和韩德让前后脚都到了,两个人都是放下筷子以最快速度赶来的。隆绪一坐下,不等韩杞行完礼就问:
“韩杞,快说说,情况如何?先说结果。”
“太后、皇上、丞相,宋人一口拒绝割地,但同意用岁币换取撤军和永久和平。”
韩杞先将这几位首脑最关心的结论说了出来。
“这样啊。”燕燕的脸上透出笑意:“别急,你先喝口茶,吃些点心,慢慢说说详细情形。”
隆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仗打到这会儿,已是举步维艰。自己做不了决定,可是母后和丞相如果明智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他现在越来越善于察言观色,从母后的表情看,他觉得母后想的和自己应该是一样的。他又将目光转向韩德让,分明见到他紧绷的身体一下松弛下来,瘫坐在椅子里。
韩杞捧起杯子,喝了几口热茶,觉得冻僵的身子慢慢暖和过来。冰天雪地里走了几个小时,他都快冻僵了。他没有动那些精致的点心。中午赵安仁出面践行,宋人的美味佳肴名不虚传,他塞了满满一肚子,到现在一点都不饿。他放下茶杯,接着详细讲了这三天的经历。
萧燕燕娴雅地拈起一块枣仁核桃糕,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听着韩杞的故事。吃完了糕,王平的帕子已经递了过来,燕燕轻轻地擦了擦手,端起茶盏悠悠地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啜了几口。放下茶盏,又用银筷拈起一只萝卜羊肉馅的蒸饺,用一只精巧小碟接着,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韩杞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从头到尾把这三天的情形讲完了。他的口才很好,思路清晰,说得有头有尾,轻重分明。燕燕用丝帕拭了拭嘴角,道:
“韩杞,你的差事办得不错,朝廷会有厚赏。现在你辛苦了,先去歇歇,用晚膳吧,有事随时传你。”
韩杞一走,燕燕望着隆绪和德让噗嗤一声笑了,说道:
“我还真有些担心南蛮子发起疯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丞相,还是你料得准,赵恒没有那个胆量。这下咱们可以准备回家过年了。”
隆绪也心情大好,他刚刚吃下一个热腾腾的羊肉蒸饺,嘴角流下一滴油汤,他用丝帕擦了,品咋着满口余香,啜了口浓茶道:
“母后英明。但不知宋贼准备拿出多少银子来换和平呢。”
面对的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燕燕坦率道:
“这要谈,但不管谈成多少都是咱们赢了。这仗打了两个多月,像样的大战只有瀛州攻城一次,二十万大军几乎毫发未伤就兵临澶州城下。丞相做的下一步准备是围点打援。王超的军队禁不住再三催促已经出了定州老窝;各地军队来支援的现在只出动了并、代雷有终的两、三万人。咱们在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钻进圈套就把它一口吃掉。打一两场大胜仗,宋国就会元气大伤,士气瓦解。澶州和白马不用打赵恒就得跑,黄河防线就会崩溃。咱们便可以一鼓作气破黄河下开封。可是,这只是一个方面。咱们自己清楚,萧挞凛的死,是大军的致命损失。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虽然有萧排押,还有很多大将,但是都差了一大截。时间长了,粮饷也是个大问题,虽然做了充足的储备,但是千里运粮难保万一。这次南伐的目的不是攻下开封,而是赵恒投降求和,现在目标总算达到了。丞相,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燕燕心疼地望向韩德让。这位今年已经六十四岁的老丞相变得胡子花白,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好像入冬的老苍槐,脱掉了绿油肥厚的树叶,只剩下遒劲干枯的树干。两个多月的征战和殚精竭虑,原本精神铄逸的汉子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岁。本来最重边幅的人变得胡子拉碴。只有燕燕最清楚,萧挞凛死去的这五天来,韩德让经受了什么样的压力。萧挞凛不仅仅是一员主帅,他还是这场战争的武胆和军魂,他和丞相之间的默契和互补无人能够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