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和二十一年(1003)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风呜咽,白日凝霜,捺钵大营的帷幕被白雪压顶,像无边无际的雪地上撒满大片的白莲花。鸳鸯泊的湖面上偶尔飞过不惧寒冷的乌鸦,发出嘎嘎的凄惨叫声;乱蓬蓬的芦苇像湖边长满肮脏的花白胡子和头发,杨柳树梢上的冰凌在日头下晶莹发亮。军营中各路兵马还没有集合齐,南伐的准备在不动声色地加紧进行。
这天睡过午觉,太后坐在榻上悠悠啜茶,手里拿着一份关于宋国的情报奏疏漫不经心地在看。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不时落到新来的尚寝身上,她正在认真整理雕花金丝楠木床上的被褥帷帘。萧燕燕的心情有些烦乱。今天上午耶律道士奴和耶律高十被砍了头。和他们一起作乱的其他好几百人早都处置完了,因为他们二人的订谳引起争议才一直拖延至今。这件事总算完结了,可是它引起的余震并没有消失,刚才午睡燕燕就梦见了满脸是血的死人。燕燕知道很多人为耶律休哥痛惜不平,但她自我安慰,这件事的处置是皇帝定的,她事先就说了皇帝怎么决定都成。她决定要亲自下懿旨让有关衙门对耶律休哥的另外两个儿子多加关照,如果他们表现得好,适时加以擢拔重用。
不知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微斜的冬阳照到帐中晃了眼,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看到正在整理床铺的新尚寝通体冒出金光。她的身体向后倒在软榻上,手里的茶盏掉到地毯上发出“啪”地一声闷响。
尚寝唬得跳了起来,急忙奔到榻边,扶太后躺得舒服些,唤宫女们进来收拾了茶盏,又吩咐去请御医。等大尚宫娜仁闻讯赶来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御医也到了。御医诊了脉,说太后身体很好,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神焦气燥,歇歇就会好了。燕燕很快就恢复了神志,御医走后,她拉着尚寝的手对娜仁说:
“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些与众不同啊?”
娜仁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但仍凑趣道:
“是啊,萧尚宫不言不语的,可是有眼力价,乖巧聪明,这不是没几天就什么都会做,而且做得利索漂亮。”
燕燕摇头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刚才明明看见她通体放光呢,你看不见吗?”
娜仁觉得尚寝的皮肤黝黑而有光泽,心想一定是刚才阳光照到她的身上,让太后感觉到在放光。身显异像的通常都是非凡之人,一个小小尚宫算得了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事应该落在太后身上,笑着说道:
“太后睡这张床久了,令到它有了神迹,也许刚才萧尚寝沾了灵气,就会放出光来。”
燕燕眨着眼认真道:
“真的么?”
萧尚寝见娜仁向自己递眼色,便顺着竿爬,怯怯道:
“是的,奴婢是个普通人,怎么能发光呢,刚才奴婢见太后床上有一只小小金鸡,吞了下去,一定是那金鸡起了作用。”
娜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小妮子卖乖都不会,是要作死呢。说什么不好,非说吞了只金鸡,且不说吞了金子要死人,就是私昧了太后的金子也是死罪啊。这当然是她编的,但是已经说出口怎么办,只好顺着说下去,嗤道:
“太后,我看着小妮子在做白日梦,哪里有什么金鸡,不过是吞了这床上的福气罢了。”
谁知燕燕丝毫不以为异,微笑问萧尚寝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尚寝后退一步,蹲下施礼,口齿清晰道:
“谢太后垂问,奴婢卑贱,没有大名,小字耨斤。”
燕燕啧啧赞道:
“听听这小嘴儿说起话来脆生生的。我知道你是这次选秀入宫的,可是记不起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奴婢出身国舅小翁帐,今年十八岁。”
“噢?那萧排押是你什么人?”
“萧排押将军是奴婢的族叔,他的祖父和奴婢的曾祖父是兄弟,都是阿古只宰相的儿子。”
阿古只便是应天皇后述律平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曾几何时煊赫无比。他娶了好几位妻子,生了八九个儿子,但没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只有众多女儿中的一个做了世宗皇帝的皇后,生了吴王耶律稍和耶律娄国。到了曾孙一代,出了萧排押和萧恒德两兄弟,也算重拾乃祖之风。燕燕颇有感触地说:
“原来你是阿古只宰相的四世孙。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奴婢还有父亲、母亲,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还是一个大家庭呢。”
燕燕若有所思。晚上燕燕请来皇后陪她吃晚饭,说道:
“听说皇帝并不喜欢两个新嫔妃,这也不是个事。我又物色了一个女子,就是这次选秀皇帝没有挑中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女孩。我想让她也给皇帝做嫔妃,你看如何?”
菩萨哥对那个女子还有印象,对她的相貌还算满意,撇撇嘴道:
“全凭母后做主。可是既然皇帝都不选她,结果和那两个还不是一样。”
燕燕给她夹了一筷子细细的黄瓜丝,说道:
“你尝尝这个,现在能吃到黄瓜可比山珍海味还金贵。这是在南京的冰窖里存了半年,翻山越岭运了来,除去烂掉的、冻坏的,到了这会儿百斤剩不下一斤完好的。皇帝的床帷之事我这个当娘的管不了,你这个当皇后的应该有些办法,起码好好劝劝皇帝。要是生不出皇子来你将来靠谁呢?就算是能生出来,可是要是等我死了才生,你势单力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