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拄着拐杖的手稳如磐石,每一步都走得从容镇定。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走得很快,很匆忙。
这脚步声一般不会被人听见,可他是雍王,他失去的所有视力都已弥补在耳朵里。
来的人是况问之。
况问之一作揖,道:“雍王殿下,由我来引你去西明门吧。”
雍王道:“有劳况太师。”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西明门去。期间间或有宦官宫娥路过问安,除此以外竟是一路无话。
直到离朱漆大门不足十丈,雍王才长叹口气,问:“况太师有什么话要告诉本王?”
况问之笑道:“没想到殿下竟然能忍到现在才问。”
雍王平静道:“太师所要讲的,无非是后宫女人倾轧争斗。本王管不了陛下的宫内事,多说也是无益。”
崇德夫人想当皇后不是一日两日,特别是在四皇子出世后,况家和刘家这两股外戚,结党营私,将朝廷上下搅得乱作一团。
况太师的心思,雍王用脚后跟也想得出来。
况问之略一沉默,道:“可皇后已经陷害于你。”
雍王道:“兴许是一个误会,误会解除后,娘娘的说辞就可改变了。”
况问之的眼神很复杂:“殿下胸襟实在广阔。”
雍王道:“况太师谬赞了。”
守门侍卫认得他们,便恭敬放行。西明门外雍王府的马车正在等待,六名地煞正昂首挺胸将马车团团围住。
如今朝中动荡,雍王府不得不如履薄冰。
况问之止住脚步,道:“雍王殿下,孔雀山庄就在那里,您莫要回头!”
他特意点出了“孔雀山庄”,而不是“雍王府”。
那六名地煞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这两个人走在一起。
“多谢太师提醒。”雍王拄着拐杖,泰然自若地走向马车。
雍王的语调和神色都没有丝毫失态。
但是雍王坐得很不舒服。
哪怕有训练最有素的车夫,走路最平稳的马匹,用最细滑的丝绸、最松软的棉花缝制的坐垫,他还是坐得很不舒服。
如坐针毡是什么滋味?就是雍王现在的滋味。
朝阳从布帘缝隙中穿进来,将他整个眼球照亮,可他的瞳孔一丝收缩也没有。
王道玄搬弄是非,他早有准备;姜何出言相助,也在他料想之中;况问之趁机勾结,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裴兆沣出门后就径直离去,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这才是最意外的。
莫非裴兆沣有什么小算盘?
马车已到孔雀山庄。
雍王应该来到这里。
在他被人扶下车的时候,有两匹马也正从路尽头疾驰而来,其上跃下两个人一齐向他请安。
雍王听到这两个声音,稍微笑了笑,道:“甘棠、鹿星川,情况如何?”
甘棠道:“水匪头目三人已押解归来,喽啰二十六人均已斩杀。”那三人正在他身后的板车上,伪装成运送酱料的陶缸中。
鹿星川拎着一布袋已风干的耳朵,兴冲冲递交到雍王面前。
雍王略一皱眉,摆摆手道:“收回去。”
鹿星川颇有几分尴尬。
雍王道:“那三名水匪,等本王稍作安排再行审问。”
他说罢,便撑着拐杖一步一步往石阶挪去。
甘棠忙上前去搀扶他,并且回过头,对鹿星川露出惊讶的神情。
鹿星川的吃惊不会比他少。这是怎么回事,阿越呢?
但他们都没有问缘由。雍王的事情,他们没有资格过问。
但其实只要他们开口问了,就会得到一个很隐晦很无聊的回答。
阿越已经走了,离开了雍王府,离开了洛阳。
今生今世,从这一刻起直到死亡降临,她都再也不会做雍王的贴身侍女。
有些事情旁人是不会理解的。
雍王忽然问:“柳关呢?”
鹿星川和甘棠面面相觑。
雍王重复了一遍:“他有没有去同你们商量蒙面贼人之事?”
鹿星川掂着布包,道:“柳大人助我们剿灭水匪后,和燕大人护送郡主往水路走,之后……我们就未曾见过了。”
雍王忽然停在了门前。
“为何你们的描述,同燕宁说的有所不同?”他这样问。
甘棠看了鹿星川一眼,试探道:“想来两位大人之后有了新的决策?”
雍王静默不语,他的耳中充满了车马远去之声。
健马低嘶,车轮滚滚向前。押送钦犯的板车有它明确的目的地,可柳关究竟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
雍王的眉间阴云密布,仿佛一场暴风雪正在暗处酝酿,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柳关没有回孔雀山庄。
柳关正在地狱里。
地狱就在这棵挂霜的橘树前,就在这白雾茫茫的山崖上。
冲虚道人就倒在这橘树下。他的左胸开了个很小很薄的血口子,汩汩涌出的黏稠鲜血已凝固,将他三千白发尽数染成暗红。
鲜血浸透的他的脸上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对杀手的愤恨,只有带着种俗世解脱的欣慰之色。
黑纱女子收回手中软剑,似乎是自言自语:“怎么这老东西的血也是红的?”
柳关望一望自己枪尖,道:“无毒的血都是红的。”正义的伏虎枪淬过血,也莫名染了层邪色。
女子道:“如此说来,我的血一定很黑,比乌鸦还黑。你也好不到哪去。”
柳关面色稍凛,仍是笑模样:“我的血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