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变,再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了。
来到逐云居,屋子里点了熏笼,徒晏倚在暖阁儿的榻上闲闲翻书,身上裹着如意云纹石青夹披风,里头只是家常穿的八成新妆花蓝缎滚兔毛的短袄,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绾着,衬得脸色越发白,又因屋子里很暖,脸上微微泛红,非但显不出好气色,反而更添病容。
自入冬以来气候每常变化,徒晏的身体便不大好了,大症候虽未有,但三不五时总风寒侵体,甚少出屋子走动。
这么几月观察下来,林青筠觉得徒晏当年中毒所谓的后遗症,应该是破坏了他的免疫系统,使得他抵抗力大降,这才使得他极易得病。原本这样的情况养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虽活的不畅快,但寿数不至于只有二十几年,恐怕他内里某些脏器功能也不大好。
“林家来人了?”徒晏见她来了,搁了书,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手,触及一片温软,自己又笑了。他们到底不同,哪怕在寒风里走一回,她的手也是暖的,他确实窝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手也泛凉。
林青筠摆手令红绫白鹭等人退下,将白瓷盅内的白米粥盛了一碗搁在他面前的小炕桌上,又把四样小菜摆了,嘴里说道:“义父打发人来告诉我,妹妹择了人家,是左佥都御使庄大人家的大公子。”
“庄家……”徒晏点点头,口中也赞道:“他家的确是结亲的好对象,彼此又是世交,知根知底,你妹妹去了他家也算是福气。我小时候在宫里,没少听那些妃嫔们含酸带妒的说起庄家的三位太太呢。”
“男人们三妻四妾,女人们却要从一而终,物不平则鸣……”说到一半收住口,摇头笑道:“算了,说那些做什么。趁着粥还热着,赶紧吃些,都是我亲手煮的,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徒晏笑笑,端起碗舀起一勺浓稠软烂的米粥,刚凑近嘴边,鼻端却嗅到若有似无的莲子清香,似曾相熟。恍恍惚惚,他忆起正月十五那个晚上,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于他而言刻骨铭心,在他绝望之时就曾闻到这种莲子清香,分明极淡,淡的令人以为只是幻觉,却烙印在他心底深处,不曾忘却。
他抬眼看向林青筠,对方正为他添菜,见他如此直视反倒满眼疑惑。
徒晏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吃下米粥,细嚼慢咽,近来饮食极差的人却是将一碗米粥都吃尽了。林青筠见他胃口大开,将剩下的半碗也给他添了,没料到他又吃光了。
“可还要么?今天怎么这样饿?早知你胃口这般好,我就再多煮一些。”林青筠着实纳罕,却也喜欢。“你这些天还没吃的这样多呢,若再吃怕是受不了,你若是喜欢,我下回再做。”
因着要添金莲子粉,林青筠斟酌着米粒下的锅,并不想浪费。
“尽够了。”徒晏着实有些撑着了,放下碗,缓缓靠在秋香引枕上,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暖意,舒适的令他迷了眼,昏昏欲睡。
见状,林青筠轻着手脚为徒晏搭上锦被,其间不小心碰着炕桌,碗碟儿碰的一响,徒晏却未醒,可见是睡的熟了。林青筠有些意外,又想着他吃的粥里头有金莲子,恐怕除了治病养身,也能安神养性。
收拾了碗碟儿,唤来白鹭取走,便拿起徒晏先前看过的书随手翻起来。
月底,庄家遣了官媒去林家提亲,因是早就说好的,林如海端了端姿态,便允了。官媒回复了庄家,庄家便于初二执雁上门行纳采礼。纳采之礼都有定制,依着庄裴的官阶儿,绸缎八匹、首饰八样、果盒十品。待林家收了纳采礼,庄家又打发官媒登门,询问黛玉姓名、年庚、八字,准备合八字,庄家也送来了庄黎的八字,一切顺利,便准备下小定,只有过了定,这门亲事才算真正的定下来了。
因着正值冬月,为单月,不是下定的好月份,便将日子挪到腊月。毕竟腊月一过完就是第二年,两家因着各样缘故,都想尽早定下来。
林家将帖子一发,众人这才惊觉,林家唯一的嫡女竟议亲了,还是选了庄家大公子!不论知不知道庄家的人,一律觉得黛玉低嫁,毕竟庄家再有底蕴又看不见,唯一在朝做官的庄裴不过四品,与林如海这个一品大员相距甚远,依着林如海的官位、林家的名声,林家女儿做皇妃轻而易举,偏生义女做了皇妃,嫡亲女儿反而嫁个举人。
当贾母接到帖子时整个人都呆了,完全不明白自家女婿到底怎么想的,就在前几日还有以前的老姐妹想请她从中牵线与林家做亲,结果……
贾母想到深处,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影,身子撑不住晃了晃。
“老太太!”鸳鸯吓得变了脸色赶紧将人扶住,邢王夫人、宝玉与众姊妹们都在跟前儿,却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邢夫人是想着最近贾赦越发的古怪,来时还交代她只管当没嘴儿的葫芦,若是胡乱说一句话,回去有她的好果子吃,不免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王夫人心中则是畅快,觉得林如海做官再高又如何,女儿嫁的人家不过如此。众姐妹们是意外,另有些各自的小心思也无伤大雅,只宝玉呆呆的,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喃喃念叨着:“连林妹妹也要嫁人了,林妹妹……”
这时候除了袭人,也没人注意到宝玉。
贾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