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晚上,狂风骤雨把门前槐树吹得摇摇欲坠,树影在沙沙作响中仿佛婆娑鬼影,平白添了几分凄厉。
雨水顺着棚屋的顶冲下来,糊着的塑料纸被掀飞一半,露出脸盆大的洞,惨兮兮的。剩下的水顺着被吹开的口子争先恐后的往里钻,连带着屋顶上的污垢,老鼠的尸体,连带着烟头和渣滓,随着瓢泼的大雨一同冲进去。
丁垣一张开眼,就感到铺天盖地一股洪水,带着泥土味儿和一个红色塑料袋,“哗啦”一下全泼在他脸上,呛了他一嘴的泥沙。
他敏捷的翻了个身,脑子空白了三秒。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
三秒过后,他明白过来,他是丁垣。
可是上一秒他还在监室里听着同屋的人打呼噜失眠,好不容易才睡着,怎么突然监室头顶就破了个洞?打呼噜的狱友们呢?
一瞬间,丁垣脑子里掠过无数个猜想。
外面的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在夜里显的急促又可怖。
他顺手摸到床边有个绳索样的东西,下意识的一拉,屋里顿时大亮起来。
说是亮,其实十分昏暗,只是在暗夜里,唯一的光源总能让他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破旧的屋子。
墙壁是用碎砖头和红泥堆起来的,糊了一墙的报纸,床也是用砖头垒的,胡乱垫了几床破絮,脏兮兮的军用被被雨水淋湿了一半,隐约看得见不知名的黄色污迹。没有枕头,只有一件衣服叠在床头。
丁垣又看另一面。
屋里很空,一张床,一个大木箱子,一张桌子一张椅,上面有个破碗,黑筷子,里面落灰尘,显然很久没人吃饭了。
丁垣在屋里走了两转,确定了,这是间棚屋。
棚屋,自从他跟毛一胡拜师学艺后,就再没住过这样的破屋了。
屋顶糊的泥土和塑料纸不顶用,雨水顺着泥墙渗进来,从头顶的破口飘进来,屋里没一个能遮雨的地儿,地上都是积水。他随手从墙上扯了片报纸遮住头挡雨,心里泛起一股古怪的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事?
丁垣挠挠头,身体突然僵住了。
他慢慢的把手收起来握成拳,顿了顿,才伸出拳头,重新把手摊开。
昏暗的灯光,照的清楚四方破败的屋子,也照的清楚一双手,一双完整的手。
五个手指,完完整整,一个不缺,这不是他的手!
丁垣震惊的盯着自己的手,突然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五个手指有长有短,右手的小拇指完好无损,不是囫囵的一个坨,纤细又灵活。
丁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看手机,意识到自己正光着上半身,他在屋里走了两遍,总算是发现了一个玻璃碎片。
应该是镜子摔碎的一角,被放在桌子的抽屉里,可能主人舍不得丢,就一直放着。恰好可以照清楚他的脸。
才一照,丁垣就倒抽一口凉气,骂了一句:“我去!”
这也不是他的脸!
手不是他的手,脸也不是他的脸,不用看了,这身体也不是他的身子。他好像变成了“别人”!
这算什么?借尸还魂?灵魂附体?
外面的风声更大了,直接把木头框子做的窗户“啪”的一声吹开,迅疾的雨水立刻打在窗前的木箱子上,发出细密急促的声音。
丁垣的目光落在那只笨重的大箱子上。
许久之后,他走过去,蹲在箱子面前,一抬手,把箱子盖子打开了。
箱子很大却空,里面有一张照片,有一个叠成四方形的纸。
丁垣把纸打开,发现是一封遗书。
写遗书的人文化水平应该不高,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还有许多错别字。丁垣看的辛苦,也还是看懂了。
这个身体,也就是丁垣现在的这张脸主人,是个乡下小子,爹娘走的早,全靠亲戚救济,初中毕业开始跟着木匠做活计。到了今年准备来城里发财,却被人拉着沾上赌,不仅把这些年攒的老婆本儿都搭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巨债难负,就算几辈子加起来都付不清,前几天被追债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还钱,就要赔命了。
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自己了断,反正活着也怪没意思的,他无亲无友就一个人,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就罢了。只是唯一恨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拉他进赌场的那个人周兴,如今却不顾同乡情谊苦苦逼债……
后面就没再写了,丁垣把照片拿起来一看,是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拍照的年代应该很久了。上面的年轻女人梳着两个辫子,眉清目秀,男的也是一脸书卷气,两人中间抱着个小婴儿,猜得不错就是本尊。
丁垣把遗书重新叠好,才看到床边被子上趴着一只死耗子,大概是被雨水从屋顶上的洞吹下来的。死耗子尾巴尖边,有个空了的农药瓶。
是喝农药自杀的。
事情就很明显了,欠了一屁股债的本尊喝农药自杀,不知道怎么回事丁垣醒过来就变成本尊了。
他扫了一眼自己这幅德行,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短裤头,连内裤都没给他留一条。穷成这样,看来真的是输的精光。丁垣也明白了为什么屋里全都是木头做的东西,木箱子木桌子木椅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木材,手艺也不差,原来本尊就是个木匠。
手艺人凭手吃饭,可惜,丁垣低头看向自己一双完整的手,染上了赌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