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爷动了那么大的气,前所未见的。”钱元禾依旧发愁。爷脾气不算好,却极少对下人发火,今天那嗓门都赶上炸雷了,还能没事?

王智似笑非笑道:“是啊,动了那么大的气,事后都能装没事人,只字不提如何发落,这里头是什么意思还不懂?还觉得用得着你淡操心?不然你觉得这会儿咱们能干什么?显见儿是绮雯姑娘给爷来了个下不来台,咱要过去讲情,让爷这面子上怎么下的来?要不讲情,难道该去问爷:您怎还不处置绮雯姑娘啊?快点赐个庭杖吧……”

钱元禾这下全明白了,点头不迭:“还是师父看事儿准,我就装什么都没听见,等爷气儿消了,咱们再寻机替绮雯姑娘说说好话。”

王智扔下牙签,在他太阳穴上戳了一指头:“瞧你小子这么不开窍,我如何能放心让你接这隆熙阁总管的班?”

钱元禾嬉皮笑脸地蹲下为师父捶腿:“师父正当壮年,我再跟您学上几十年正好。反正东厂有方师傅管着,徒弟急什么接班的?”

王智心下一动,扭头朝里间看过去。

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次间里,方奎正伏案誊写着圣旨。按理说他们三个宦官一同追随皇帝多年,都是不分彼此,但这方奎平素太过沉默寡言,未免让人觉得疏离隔膜。

从前一块在关中苦中作乐还没什么,如今同在皇城里任职,涉及了利益分配、职权高低,王智时不时便会有些疑心,这个沉默的方师傅会不会对什么不满,有什么特别的想头。

徒弟所谓的“正当壮年”都是虚的,宦官大多不长寿,王智清楚像自己这五十多的年纪,说不定入冬染上一场风寒就完了。而今尚没一个既有能力又确定忠心的宦官顶上来,可容不得这仅有的三位心腹宦臣再有个离心的了。

钱元禾没心没肺地凑过去,见方奎一手馆阁体方正刚健,好似刻印,当即啧啧赞叹:“方师傅的字比那些阁老们都强,您卸了这秉笔的差事实在可惜,咱们这儿可再没谁写得出这笔好字了。”

乔安国自请卸任东厂提督一职去贴身侍奉太上皇,方奎卸任司礼监秉笔去接任东厂提督,这事已经定了,上任只在这几天。

方奎也不多言,只唇角略略一勾,起身收拾起桌上笔砚,走到他身边道:“今日这事别捂着,让小黄门们可劲到外头嚷嚷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王智师徒愣了一下才双双恍然过来,王智一拍大腿,指着他笑道:“还是你小子心更细,元和,好好跟人家学着点!”

……

宫里的消息向来都以飞毛腿导弹的速度传播,隆熙阁是众人关注焦点,再有宦官奉了大总管之命刻意宣扬,没出一天,全后宫都知道那个新来的宫女惹得龙颜大怒,被骂出门去了。

除了西边的御苑之外,挚阳宫中后部还有座小御花园,贴着东南角上是一排假山,假山外就是连接东一长街的甬道。这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宁妃并两名选侍各自带着贴身宫女,聚在假山凉亭上打着双陆兼吃茶闲聊,话题中心自然就是那个“可怜”的宫女。

“该!”翠翘仗着自己是宁妃跟前最受宠信的宫人,一向以半个主子自居,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主子们是没见着,那天我去探她口风,就那副鼻孔朝天的轻狂样儿啊,真打量自己去了御前,麻雀变凤凰了呢。”

她们自然都对绮雯好奇满满。早在绮雯头天上岗时,翠翘就奉宁妃之命去探她的虚实,其实就是想给绮雯个下马威,告诫她:我们娘娘身居妃位,也是这后宫里的一座山头,你别以为一步去了御前就可以目中无人。

当时绮雯根本没回她几个字,只是很客气地说了些“嗯,是啊,您说得对”之类,结果翠翘还未说尽兴,就被皇后娘娘派来的一位姑姑呵斥走了。

尽管并没得绮雯半分恶待,可小人物的自卑心态作祟,看着绮雯容貌气度都远高过自己,翠翘难免自惭形秽,就觉得自己受了她的蔑视,有责任将她的所有反应都判定为轻狂,再夸张上几倍,昭告天下。

宁妃手里轻摇着绡纱团扇,脸上温婉笑着,语气却是自伤自怜:“人家没进宫就攀上了长公主,这么快又攀上皇上,连皇后娘娘和太上皇后都着人捧着护着,能不轻狂吗?换我,我也轻狂。可惜,咱们哪有那个命?”

王选侍接过自己宫女剥好的核桃来吃着,轻撇嘴角:“姐姐何必涨她的志气?一个奴才罢了,如今又惹皇上生了厌,还有什么可狂?”

惹皇上动了怒都没受责罚,那又说明什么?宁妃心里鄙夷着王选侍的目光短浅,嘴上却含笑附和:“妹妹说的也是。不过毕竟还是御前的人,还是值得咱们高看一眼。”

王选侍听了愈发不服,当即慷慨激昂地做了一番临战宣言:“……逮到机会一定要给那小蹄子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厉害!”

宁妃频频笑着添柴,一旁的封选侍则面露忧色,只拙嘴笨腮地劝说几句。

“她来了。”翠翘忽朝假山外的甬道上一指,“那就是她,瞧那副浪样儿。”

王选侍呼地站起,扶了扶头上的累丝凤钗,就要杀将下去。封选侍忙拉了她衣袖劝道:“姐姐何必生事?她是好是歹,终归不关咱们的事。如今苏姑姑帮皇后管宫,正是严肃宫规的当口,还是万事小心些好。”

王选侍挣开她的手道:“我就不信,发落一个从七品的小小宫女,还能触犯什么宫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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