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洗,万寿山已经褪下了白日的燥热,凉爽的夜风拂过,吹动着每个人的心事。
锦宁偷偷抬眼看了看镇元子,只见他面无波澜地站在玄奘小僧的身旁,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干枯的果树上,叫人琢磨不透。
那树硕大的树干已经抽成了细细的一支。树上所有的叶子都不见了,只剩干巴巴的树干躺在地上。
这根撅一撅就能当柴禾烧了的,不知情的根本看不出原先是长在这样粗壮的树根上的。
菩萨自玉净瓶中取出杨柳枝,在树根上滴了几滴,又在树干上滴了几滴,众人眼前立刻光芒大盛。
后山立刻黄如白昼。光核的方向,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轻地敲击着耳膜,一股种子破土而出般巨大的生命力从脚下泥土传来,锦宁忽地觉得体内窜过一道道暖流,随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光芒渐熄,锦宁听见耳边传来众人惊呼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那人参果树不仅奇迹般地长了回去,还恢复了原先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样子。
不愧是玉净瓶中的甘露水啊,太神奇了!这吃一个人参果就活四万七千年,那这几滴露水救了一树的果子,喝一口不是比把小唐师傅整个蒸着吃了还有疗效吗?!
她没敢再往下想,跟着镇元子回正厅吃了一回堂堂正正的人参果宴,席间还悻悻地关心了一下三弟的情况,才送走菩萨,回房睡觉去了。
晚间,她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孙悟空白天跟她说的那句“勉强算得上肺腑之言”的话。整颗心都甜丝丝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就上扬起来。
然而阖了眼,做的却不是好梦。
大雪纷飞,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白这一种颜色。
孙悟空站在茅屋外,手持大刀,面前躺着两具刚刚失了性命的死尸。
是那耍猴人和她的妻子。
那个被绳子拴住脖颈的男孩爬到父母面前,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温热了地上厚厚的积雪。他的嗓子已经哭哑,如黑珍珠一般的两只眼睛带着乞求望着孙悟空。
孙悟空眸子里闪烁着怒火,再次举起了手中早已猩红的长刀。
“孙悟空。”身后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传来,猴子一怔,回头去看。
那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女子侧身骑在巨狼身上,鼻头都被冻红了。她望了望地上的一片狼藉,蹙起眉头,半晌,又展颜道:“孙悟空,这是你的名字吧?”
那笑容温暖了冬日一片苍白。
咣当当,长刀掉在地上,血液渗进积雪,是触目惊心的红。
锦宁带着复杂的心情醒来,抬眼望了望窗外。
后来她偷偷问过玄奘,才知道八拜之交的意思。玄奘与她解释了许多,包括来由、衍伸。可她觉得自己知道那是拜把子弟兄的意思便是足够了。
这一行便是四个月的太平路。
几人一路从烈日炎炎的盛夏走到落叶纷飞的深秋,又走到天寒地冻的寒冬。
北风瑟瑟,似刀似鞭抽打在脸上,几人行进的速度变得愈加缓慢。
看不到尽头的绵延山岭上,越往上爬,气温便越是低得吓人。
已经半个多月不见人影了。
锦宁躲在真身里,使劲靠着孙悟空的猴毛取暖。托猴子的福,她的真身才能幸免于结冰的灾难。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咯吱咯吱的,鞋子踩在雪中的脚步声。那声音轻飘飘的,由远及近,一步步仿佛踩在几个人心中一般。
她兴奋地在真身里往前探了探,朝远方看去。
一个披着粉色披风的女子,手中拎着热腾腾的食盒,正从远方走来。
那女子,锦宁与她在万寿山中已有一面之缘,又在孙悟空的梦里无数次相见,她再熟悉不过了。
而同样心中一紧的,还有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