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胤禩不眠不休三日周折于皇陵、王府、朝廷之间,以最快的速度将良妃入殓皇陵,终于得享安寝。但由于良妃殁于大年三十儿除夕之夜,圣上没有任何加封、追缢,就连头七以及日后的祭日皆不可张扬。在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旨意时,道义上似乎并无不妥,且在情理之中,但感情上却是万分接受不了的。一个母亲,一个皇上的女人,得此终了,也难免让人唏嘘,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维护。
更遑论她的爱子胤禩,我不敢想象……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老八除了日常奔波无休,却丝毫不露疲态,更确切的说是情绪丁点不显其表,没人知道他心理在想些什么。表面上,他一切如常,正是这样不正常的正常,令人更不敢轻易揣度他的心思。家事国事于一身,□乏术的老八,又哪里能够寻得到人影。只听府中下人的这些耳闻,我已心存不安,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又念起往日与良妃相处之种种,这几日来的心焦与日俱增。好不容易寻得了今天弘旺的三岁诞辰,虽碍于新丧不宜大办,但身为贤王独子,府中吃碗寿面还是要得的。我也难得寻得个机会可以一探老八的究竟。
“安茜,通知门房,一旦王爷回府立刻来报了么?”
“格格且放宽心吧!一早我就招呼了,保管王爷前脚进门,后脚咱们就去请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与他相处,又或者是太久没有这样忐忑又期许的踟躇,竟整整一天坐立不安,直到晚间,也没有等来老八的消息。
“格格,已经派人去寻了两回了。面都快凉了,要不……”
我抚额轻叹了一声。
“罢了!大节下的,正是内务府最忙的时候,王爷一忙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不是!晚饭的时候杨顺儿还特地捎了口信回来,说爷今儿个又不回府,留工部理事,连吃食都是草草令厨房捡了几个顶简单的菜色提了去的,倒是留了句话,说是阿哥爷年岁尚幼,寿诞依着福晋的意思办就是了,只不可铺张,恐折了孩子的福,府里头也不可大兴金银礼随之旧例,违者重罚!”
我失神地点点头,一眼瞄到身前已经冷得坨了的寿面。
“既是如此,也不必太计较俗礼。今儿个是子诞日,却也是母难日,最挂念孩子的莫过于母……”言至此,不由得又想到了良妃冷清的一世,心上更不是滋味儿,声调不禁低沉了不少,“让苏妈妈叫上两个贴心的丫头,领着小阿哥去和西厢的一聚吧,来我这儿也一年多了,母子间定是想念得紧。只嘱咐苏妈妈好生服侍着,切不可太打眼喽!不知王爷是个什么意思,自己拿捏好分寸,要是不知进退地拉扯起来闹到王爷那儿去,谁也得不好了,大伙儿脸上都无光不说,以后再想要这样的方便可不能够了!”
安茜应了一声,出门就遣了院中资历最久,眼界儿最精明的张婆子去张罗了,转身才替我又把冷面重新过了水,拌了菜码和炸酱,刚要入口,张婆子又折回来赔笑道。
“福晋菩萨心肠,这不,苏妈妈领着阿哥爷给福晋磕头来了。”
我皱眉,张婆子立马接茬说。
“这是旧例儿,福晋福厚寿广,是咱们阿哥爷嫡嫡亲的额么,就是您再宽厚,礼也不可废不是?”
询问的眼光落定在安茜身上,她会意微笑。
“是这个说法,格格也莫要辜负了苏妈妈的好意。”
我暗自无奈,却也只能答道。
“理当如此。”
安茜得到我眼神的提示,转身去内间封了个红包出来。
我正襟危坐,耳闻门外的窸窣,眼神竟有些无措,随手抄起不知多久的冷茶,垂眼凝神。
“福晋,阿哥爷给您磕头,祝您岁岁平安,福寿安康。”
苏妈妈领着蹒跚的小人儿,一板一眼地磕了个头,嘴里说着吉祥话。
安茜双手递上齐整的红包,我放下茶杯,接过,手中顿了一顿,禁不住轻咳做掩,倒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自在。
“格格……”
怔愣间,安茜出声提醒,我回神,低□子,手里晃动着鲜红。
“乖……”
我哑声道,再不能多说一字。
苏妈妈随即放开了手,眼前的小人只距离我五尺距离,却始终垂头至胸,一身湛蓝的新裳衬得肤色白皙得透明,镶着和田的御赐毡帽下我寻不到半分的面目颜色。
半晌,我僵持着胳臂,久久没有落下,眼神焦灼在这个同处一年,却依旧陌生的孩子身上。
一旁的苏妈妈按耐不住,牵起孩子的小手儿,拉扯到我一臂之隔的面前。
“谢额娘赏。”
苏妈妈的声音在初春尚未转暖的夜风中回荡,屋内一大一小的两人却丝毫未动。
咬唇,我蜷缩了手,缓缓起身,狠狠地吐纳着,竟不知自己不觉中鼓了多大的勇气。上前一步,踩着花盆儿底,蹲□,犹高了那孩子多半个头。
开了又合的口,始终叫不出那个熟悉又苦涩的名字。
“……拿着吧……生日快乐……”
艰难地抬起千斤的手,轻抚他细滑的发辫。
还是这样小的孩子,连辫子都没有续久,暗叹一声,掌心自然而然地执起他娇嫩的小手儿,心骤然一缩。
他竟然在发抖!
感知到我的触碰,这个将满三岁的孩子抖做一团。
失神的片刻,执拗地忽略他微弱的反抗,翻掌将喜钱放进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