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很少说这么多话,任知节竟听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她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只觉得袖子湿漉漉的,顺手往脸上一抹,竟抹了一把凉凉的泪水,她愣了愣,便听见张辽又道:“后来我到了丁原帐下,随他一同前往洛阳,丁原死后,又到了董卓帐下,十八路诸侯联盟讨董之后,又随董卓去了长安。恩师说得对,戎马生涯太多身不由己,我竟一直没有替恩师回乡看看。直到听说李傕、郭汜与朱儁在中牟一仗之后率兵劫掠陈留、颍川,我才想起当年对恩师的承诺,于是便连夜快马飞奔至颍阴,打算将恩师家眷一并接回长安好生照看。”
“然后在颍阴街头看见了一个当街拦马救人的姑娘。”
张辽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低头看向任知节,任知节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几撂发丝轻飘飘地搭在她的脸颊边,她的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也不知道在睡着之前是听到了哪里,张辽垂下眼眸,将那很少表露出的感情掩藏,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对面熟睡的人的箭头,绿叶粉裳,犹如夏日水面上悄然绽放的荷花。
“也是在濮阳城头射下了那一箭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名叫任知节,是我恩师一直念叨着的从小便爱舞刀弄剑的独女。”张辽说完,伸手将掉落在她肩头的叶片拂去,站起了身,缓缓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任知节靠在他的肩窝,仍在沉睡,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张辽低头看了她半晌,才小声说了句:
“对不起。”
任知节是在一阵一阵的摇晃中悠悠转醒的,她还未完全睁开眼睛,便感觉身下一阵剧烈颠簸,后脑狠狠地磕在了身后的木板上,她“嗷”一声惨叫,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知节姑娘,这段路有些颠簸,您坐稳了!”
任知节揉着后脑,皱着眉打量着周围,她的头还有些发晕,还没弄清楚状况,身下又是一阵颠簸,她这回反应快了些,立马用手撑在了身旁的木板上,而此时她也明白过来,张辽在送来的饭菜里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她被塞进马车都没有醒过来。她坐起身来,感觉到腰间被硬物搁到,低头一看,发现腰间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任知节叹了口气,扬声问道:“文远将军这是要送我去哪?”
“知节姑娘,文远将军让小的把您送去雁门马邑。”
雁门马邑。
张辽的家乡。
任知节想了想,倒真是个很远的地方。
她掀开车帘子,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忽然闯进的晚霞极为刺眼,使得她反射性地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眼前只见被道路两旁的树冠割裂成一片一片的晚霞,再不见下邳城灰色的城郭。
“知节姑娘放心,离开了下邳地界,您就安全了。”
任知节趴在车窗上,听着车夫用软糯的徐州口音絮絮叨叨地说着下邳风光,待听到这句时,她抬头望了望后方,道:“那不见得。”
那车夫愣了愣:“知节姑娘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嗖”一声飞了过来,钉在了马车车厢上,任知节眯着眼睛望着后面一片黑影,虽还未完全看清,但她多年纵横疆场,早已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退回车厢内,然后掀开了马车门帘,对着车夫道:“待会儿咱们跳车跑了吧。”
那车夫已经听见方才箭矢破空之声,此时握着缰绳的手也有些发抖,他苍白着脸看向任知节,道:“可是……若此时跳车,会有危险……”
“战马训练有素,速度只会比这马车快。”任知节道。
“可是,文远将军吩咐了,一定要将您送至马邑……”
任知节听着战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道:“若不跳车,你还未至马邑,就先见到了马面。”
她说着,一首拉着那车夫衣服后领,便要拎着他跳下车去,刚要使力,臂一阵剧烈颤抖,手肘关节在一阵哀鸣之后,彻底软了下来,她睁大着眼睛跌回了马车上。
而这时,后面的追兵已经追得近了,车夫咬咬牙,挥起了马鞭,用力地抽在了马匹身上,马一声嘶鸣,发足狂奔起来。
“知节姑娘,您身体孱弱,小的更加不敢让您跳车了。”
任知节一手扶着马车门框,听着这车夫的话,下意识想挺起胸膛说自己当年何等威风,可想想自己如今连个人都拎不起来,叹了口气,退回了车厢中。
现在,也只有赌一把了。
如果后面那支追兵是由夏侯渊带领的,还可以搜刮一些口粮。
如果……如果是郭嘉……
任知节笑了笑,就郭嘉那副身板,坐在马车上都能喘,别说骑马长途追击了。
她靠在车厢上,晕晕乎乎的脑子里全是那一年冬天她与郭嘉乘坐马车从阳翟赶往濮阳时的场景,那时下着大雪,车辕时常陷入泥泞之中,她得时不时下来推车,然后被溅了一身的泥水,待她一身狼狈地回了车上,裹着被子发抖的郭嘉便笑着掀开被子一角,毫不嫌弃底将她裹了进去。
去年她离开许都,前去征讨宛城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郭嘉畏寒之症愈发严重,只能每日卧床,不能出门相送。她一身盔甲离开院落,回过身,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