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如愿地又参加他们的聚会,再后来,即使林茵有事不能参加,他也会准时到会。在会上,他们读过期的报纸——《救亡日报》,这些报纸来得并不容易,他们很珍惜。这些文章,或童谣,或杂文,或前线战况报告,都让李明心里热血沸腾。
他最爱的还有听林茵读一些文章。林茵的嗓子和她的人完全不符合,人是那么娇小,而嗓子却略带沙哑,只听声音不见人,总会误以为是经历了春秋的。
“古老的伟大的中华民族,需要在炮火里洗一个澡!
大炮对大炮,飞机对飞机,我们有我们抵抗侵略的爪,抵抗侵略的牙!尤其因为我们有炮火锻炼出来的决心和气魄!
四万万人坚决地沉着地接受炮火的洗礼了!四万万人的热血,在写出东亚历史中最伟大的一页了!无所谓悲观或乐观,无所谓沮丧或痛快,我们以殉道者的精神,负起我们应负的十字架!”
躺在草坪里,林茵坐在他旁边,用她特有的嗓子眼朗读这些文字时,是李明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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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于李明回广州,陈义天表现得不情不愿,但还是让陈妈准备了一顿大餐给他饯行。一大早,陈妈就起了床,爱梅和她一起上菜市场。这不是第一次送男人上广州,他们也明白,男人们上广州,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但是,李明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他要走的是一个他们谁都没有走过的路,他将和他们越行越远。
蜜汁叉烧肉、生爆肚尖、白灼虾、清蒸鲈鱼、蒜蓉蒸鲜鲍、炒红螺、干贝发菜、佛跳墙、罗汉斋,再并三四样时蔬。
“好丰盛的菜,好久都没有吃过了。”李明强装欢喜。“喜欢就多吃点!”陈义天对李明道,又转身让陆达慧把他存的好酒拿出来。那天中午的饯行宴,他们还邀请了林茵一家,这是第二次两家人一起吃饭,第一次,还是他们刚搬来的时候。林默瀚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在陈义天面前的失礼行为,依然表现得那么温文尔雅。
“明叔叔,你不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吗?就快过圣诞了。”念平攀着李明的胳膊撅着小嘴。“念平,别闹你明叔吃东西。”陆达慧把猴着李明的念平拉回自己身边,想再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望望陈义天,期望他能帮自己开口。没等陈义天开口,李明倒又说话了:“念平,给明叔和林阿姨唱首歌好吗?”“好啊!明叔想听什么歌?”念平很愿意在很多人面前表演,她喜欢在唱完后,听大家为她鼓掌的声音。“有一次学校公开日,你唱给你爹地妈咪的歌。前几天你不还是唱过吗?”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
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下,心思旷然。
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百草无人烟。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
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耳濡目染,念平已经大概知道在中国的大地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也大概知道这首歌是唱的什么内容。她捏紧拳头,拼尽全身的力气,把每一个字音都咬得清晰无比。念平用自己的表演如愿换来了大家的掌声。
林默瀚干掉杯中的酒也站了起来,他慢慢面朝林茵站好,整了整袖口,一手抵着餐桌,缓慢而沉重道:“吃过这顿丰盛的午饭,你就要上广州了。作为你的父母,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你妈妈给你准备了两百块钱,以备你在广州的不时之需。孩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孩子,今天你走后,我会让你弟弟代我去报馆,我会登一份启事在各大报纸。明天,大家就都会看到。‘我,林默瀚与林茵脱离父女关系。从即日起,林茵女士在外一切活动于林家无任何干系’。”此话一出,席间莫不唏声震惊。林家的人却都处之淡然,包括林茵,她面对父亲而立,在听完父亲的演讲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字“是”。
“林老,这个不至于吧。”陈义天赔笑道。“陈先生,谢谢您的招待,但这是我们林家自己的事。我们林家诗书传家,不想卷入这乱哄哄的世道。”林默瀚向陈义天微鞠一躬,领着妻儿退席而出。况豹怔怔地看着他们出门,方对林茵感慨道:“你们家,到底你是怪胎还是他们是啊!”“豹子哥!”李明怕林茵伤心,忙出声阻止。“其实我爸爸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有两本古籍看就心满意足了。”林茵毫不介意地笑道。
1938年12月8日,李明和林茵离开香港,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陈义天送给这位异姓弟弟一个非常棒的礼物——藏在雾岭的枪支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