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游”可能引起两种走向:一种是不离此在而又超越此在,即以“忘”为特点,经由“心斋”“坐忘”的工夫进路,超越个体有限生命的拘限,达到一种与本真生命合一的类体验的超越境界,是之谓“游心”。这是庄子的追求。另一种是执着于“身体”愉悦的在世逍遥,是之谓“游世”,这是庄子后学所达到的境界。
郭象虽然也借用了庄子“游”的概念,但已悄悄进行着改造和语义转换:“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鹌之能下,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途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而况大鹏乎!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故有待无待,吾所不能齐也;至于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吾所不能殊也。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
所谓“天地”,就是世间万物总的名称罢了,“自然”就是万物的本然状态。万物都有自己的本性,顺着自己的本性,就是“乘天地之正”;万物都经常处于变化之中,一切事物顺着这种变化而变化,就是“游变化之涂”。只要“与物冥”、“顺物性”,万物都可逍遥,所以,就“顺性”这一点来说,“有待”和“无待”并无本质差别。
由于彻底消除了“彼岸”感,庄子言说中实际所蕴含的真俗、圣凡、高低、优劣等等超越境界的差等在这里彻底冥绝,所有的,只有万物独化自适的过程体认。所以,与庄子大谈“游”、“心斋”、“坐忘”“离形”不同,郭象谈得更多的是“玄冥”、“玄符”、“化”、“体”、“任之”、“放之”、“一之”。如果说庄子彰显了方内方外、圣凡真俗、有待无待之间的差异的话,郭象却是极力在冥合这种差异。由于郭象用的仍是庄子的齐物我、一生死、同寿夭的“消减”方法,但因为他没有庄子思想中自然生命与本真生命既相通约又相对待的“对待”一维,庄子那种消解社会性对自然生命的遮蔽,又不断向本真生命趋近的超越性在郭象那里淡化了。试看他对《庄子》的理解:“鲲鹏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与生说。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之耳。”《庄子》“逍遥”而“游”的超越追求被置换成了“适性”“自得”的“放”。因为这种置换是从庄子“自然无为”思想的内部进行的,所以它具有非常致命的“解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