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满来到厢房门前,咳嗽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把门推开了,走进屋内,伸手到门后边一拉开关,灯亮了。他看到冯春波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看来是自己在黑屋子里发呆。冯春波看到父亲进来,便站起来。冯德满说:“你坐着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与冯春波斜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他看着冯春波,开始说话了。可是他没有说冯春波的事,而是说他自己。他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年轻气盛,什么人都不服,什么事都不怕。就在我当上了会计不久,我就入了党。从入党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能当上村支书。我踏踏实实地工作,凡是我经手的账目,总是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那个时候还在生产队,社员们每天都要出工,就由我这个会计记工分。别的生产队的会计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不下地干活,我从来不。我上工的时候,总是一手拿着记账本子,一手拿着干活的家什。我干着会计,同时又和其他的整劳力一样干活。这赢得了生产队长、村支书以及公社领导的多次表扬,也赢得了社员们的尊重。那个时候我多次想,肯定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被选进支部。过不了几年,我就能当上村支书。可是,事实上不是这样,那一年,我忘了具体是哪一年了,支部换届,那些懂得钻营、会取巧的人进了支部,我却没能进去。当时我心里很不服气,也很气愤,有一些和我关系不错的社员也替我抱不平。我也曾经想过到公社里去找,后来我还是放弃了。我没有自暴自弃,工作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由于我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摆在那儿,不管谁当支书,都不敢撤换我。就这样,爹这大半辈子,熬了五个支书。有的人认为我这一辈子很失败,可我不这样看,那些当支书的人,今天在台上,就可以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可一旦下了台,也就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有的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村民。我呢?从来没有给哪一个当官的送过礼,也没有请过客。但是,不管是谁当支书,在村里的威望都不如我。村民去找支书理论,支书下不了台的时候,只能找我出面去解决。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没有失败,一个人,即使官当得再大,等你下了台的时候,老百姓都不愿意搭理你,你就是失败的。爹呢,这一辈子也没能当上什么官,可村里人都很尊敬我,我反而觉得比那些当官的要好的多。”
冯德满看着儿子,冯春波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冯德满知道儿子在听自己说话。他点上烟,抽了一口,说:“爹知道你心里委屈。论写材料,你比春军强。这一点,不仅你自己很清楚,爹也很清楚,就是你五伯和春军,他们的心里也很清楚。可是,你想过没有,正因为春军的能力不行,他才更看重这个位置。他现在当上了主任,你呢?还是秘书。可是如果是你当上了主任,春军怎么办?他恐怕就什么也不是了。至于外边纷纷传说的那些关于徐美丽和张友林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们可以不去管它。爹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一个人靠投机取巧是不会走远的。凭真才实学,虽然有时候会暂时遭到压制,但是,是金子,早晚有一天会发亮的。一个人,如果能被别人压制住,那就是你还不够强大,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真正的强大了,是不会被压制住的。你读的书恐怕比爹读的书还多,毛遂自荐的故事你肯定知道。真正有本领的,并不是那些平日里上蹿下跳的人。我知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很不正,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那些掌权的也是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的。所以,你只要有真才实学,属于你的机会早晚是会来到的。”
冯德满说完这些话,并没有等冯春波说什么,他也没有逼着冯春波答应他什么。他用手拍了拍冯春波的肩膀,便慢腾腾地站起来,走了。
冯春波躺在床上,他在反复咀嚼着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