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老四和梅子都是自己最亲的堂叔弟妹。
姜大烟袋眼睛一巡还想说话,自己的老伴从屋里出来道:“你心里可别跟孩子逞凶,稀罕孩子对,出去挣光景也没错,不都是让日子逼的吗?遭了这世道都一个样,庄户人家谁家松缓过?老涛家说得也是个理儿,只靠那土里刨食儿的,年年省不下几个子儿。就是这年根子底下,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凡事多长个心眼!”
然后对老涛道,“我去找你婶子说说让你老四老弟跟你一起去,兄弟俩做伴也好有个照应,上个月桓台穆家寨你老姑捎信来说她村巩老爷家缺壮工,就先去那里问问。那天你爹清晨‘颤惊’砸冰叉得那条鲤鱼,咱没舍得吃,还挂在窗户跟墙上,你提上给你大姑。千万别给她添麻烦。你大姑也很不容易。你们年前要早赶紧回家。”
老婆截了的话,真得体,虽是妇道人家,可声声入情,句句在理,比自己的儿媳妇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人家嘛可能就是这样的,强弱互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
姜大烟袋暗自高兴,儿媳妇黑了天,老伴给照进了曙光,他这才好受了一点,一袋烟也抽完了,他手里的烟袋锅不磕了,既欢喜又佩服得一吹烟灰便火星四溅,嚷道:“内当家的做主带劲,他娘,真有你的!”
他烟袋锅子里飞的一塌糊涂,把老伴陈氏的鞋面落出好几个黑点儿,只是不烫,她斜他一眼笑着嘟囔了句:“净坐着坛子打呱啦——想不开的老东西!”
久年的痨病咳嗽得厉害,折磨得姜大烟袋浑身难受得像剥了一层皮,他一会儿一抻脖根,像快速带搭风箱杆子似的,猛重的急速咳嗽一阵,不等咳嗽得好受了,就又抬起脑袋来,端着手里的鸟枪密切注视着阵前的敌人,然后,迅速迷上左眼,凑上去瞄准,他多么想喝点水压压呀,即便几口也行,那样他会更好受些。往常他从坡里一回家,不等放下柴草,或摐下锄头,刚满四岁的女儿就蹒跚着端过一碗水来,他感觉双眼发热一潮,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慢慢感觉从头到脚舒坦了许多。
可是,眼下,正在打仗,他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憋得老脸激胀通红,脖子两侧两根青筋暴挑着褐色干皮一震一振的,干嚎了几声,总算吐出了一口带着一半血丝的黑痰来,便对身旁的梁拴宝说:“我喘得不行,我得躺一躺。”
梁拴宝看他这般痛苦就说:“姜大爷,你回去歇着吧,我们能顶住!”他一摆手,摇摇头,就蹲下去躺在了潮湿的草丛上。
刚躺下,就又爬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爷!杀完了鬼子你再去喘匀挺气吧。”说完就转身提着土枪向树林里对射的鬼子那边靠了上去,身后留下了一串串低沉憋坨呜咽的长长漾血咳嗽声,梁拴宝急皱着脸,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他与梁拴宝的最后一别。
往事历历在目,飞快地倒读着,然而,这时痛苦混沌中的大烟袋最牵挂不下的是自己尚未出世的孙子所支撑的姜家烟火,乡村人实在,瞧事也准成到了老根子上,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孙绵瓞在那里上升到了人家家看苗的竹壮,日子的过头,光景的巴结头上。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wap_),《霸俏狼烟紫芦花》随时随地轻松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