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烟袋听到姥爷焦急地欢呼,勉强挣开眼皮,他强打精神抽搐着血染汩汩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司令啊……俺,俺,俺完了!俺,俺那儿媳妇张小桂又一根筋,她孕了六个多月,自从老涛他们去年冬里到岭子推炭,在张店南喽被鬼子的铁路装甲巡逻车扫死后,她就呼天抢地想不要身上的孩子了。
俺和老伴给她下跪,她也不领情,没办法俺就求爷爷告奶奶地编了谎话骗她说,找南头庙里的至圣大师算了,怀的是真龙大胎,命硬得很,这才未生先克父,将来状元郎官宦命,造化了不得,定能方做得母荣家旺,这样俺儿媳妇才同意不引产了。
我趁机说生下儿子有你娘养着,你几时愿意改门出嫁俺都不拦挡,眼下算是保住了孩子的性命,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俺马上就要散伙了,你看俺三辈子单传,可决不能让姜家断喽烟火啊!
俺那儿媳妇钱财上看得重,我死后,你老弟还得替俺把求神拜佛的秘密戏法唱下去,给她个热罐子抱住,一定要让她把孙子生下来。再就是淘换点钱给她们娘仨送去,笼络住过吧,舞弄到天多暂算天多暂吧!要是绝了后,我在那边上锯解下油锅炸八遍是小事,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姥爷猛然想起了姜大烟袋一个人“诳死”十多个鬼子的壮举。
前年中伏里,一队鬼子要过孝妇河到桓台夏庄去追击三支队卫生队,当时,尚为艄公的姜大烟袋将小船藏到了芦苇荡深处。他被鬼子抓住后,敌人强行让他下水试探深浅带他们过河。他水性棒,一看好苗头,就萌生了整死那帮鬼子的想法。
一下河踩着泥地走,再往前不打底了,他就使出踩?“露水”?的看家绝活,两腿不停地上下狠狠蹬悠着,双脚如履平地般踏着翻腾鼓荡的河水往上直拔身子。岸边的鬼子少佐远远看着他没事一样往前走,甚至还露出个胸膛、肚脐眼子来,就确信河水一点不深,满意地喊着“亚希!”
他急忙招呼着十多个鬼子叽里呱啦吆五喝六地迅速脱衣举枪下水,就要蹚过河去。可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的猫腻啊?才前行了七八米,鬼子们就双脚踏空,水淹到了嘴巴,一个个呼吸急促,被汹涌而至的激流狂涌冲歪了身子,顷刻,被打着响声的漩涡吞倒,陀螺般“咕噜噜”灌了油瓶子,遭受了灭顶之灾。再看姜大烟袋早就一个猛子捣到爪哇国去了!
姥爷双脚并拢“咔嚓”打了个敬礼。他摸了一把姜大烟袋眼上的泪水,拍着胸膛说:“老英雄啊!那十多个鬼子转眼就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拾掇净了,真给咱锦秋人解气争脸呀!老哥头子,你就放心上路吧,有俺老梁在,侵占锦秋湖的鬼子他妈的就一个也跑不了。俺老梁更绝对亏不了嫂子她们娘仨!”
姜大烟袋刚欠了一下身,伤口的疼痛已使他发出了尖厉可怜的**。
姥爷紧皱眉头温和地说:“大烟袋,别动,你要做啥?”
“你,你,你,看我这不出息的样子,临走,我,我,我想再吧嗒几,几,几口烟哦!”姜大烟袋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说道,声音已很微弱,肚子小幅度地起伏着,胸腔里发出一阵沉闷乏力的呼隆呼隆的疾响。姥爷浑浊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哗啦啦流了下来,“多么好的老哥哥呀!”他翻江倒海的心里这样想。
他艰难地稍微动了一下脖根,做出执拗抬头的意向,嘴唇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发出了一些扒下衣服似的悉悉索索支离破碎的低嚓声息。
然而,从他倔强的眼缝里,却射出了灼热的透红的光芒,好像射穿了命运无情的冰凛铁幕,一种巨大而顽强的生命力不禁让姥爷感到了猛烈的震撼,“那么带劲的渔农硬汉子啊!要不是小鬼子伤天害理,该会开拓出何等阳光灿烂的日子呀!”
一瞬间,姥爷心中爆出一个拗烈的信念:必须让他活下去,他不能死!可是,天呐!这样优秀的生命千万不能如此悲壮地匆匆收场啊!
然而,百般令他叹息哽咽的却是残酷的现实,或许再没有因着贫苦落后,条件萧条败坏,而眼睁睁的看着本该妙手回春的可爱的生命无力回天地沉沦下,去更令人扼腕揪心的啊!
姥爷啜泣着恭敬地弯下腰拔出那杆名声了得的简易长大烟袋,伸进系在烟杆后部当啷着的荷包里,掏索了半天只打扫了半烟锅廉价烟沫子,心情凝重难受地替他装了,伸进食指尖压实,快速点上,嘬了两口,递上去,轻轻凑着,插到了他干皮爆裂血水汪汪流淌的嘴里。
姜大烟袋满意地露出了少有的微笑,吸了不到三口,几缕羸弱的青烟缭绕着还未散去,便叨念了一声?司令!?头一歪就不行了。
姥爷蹲下身子去,用手抚着他胡子拉碴颧骨瘦突的古铜脸颊,半天不说一句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他的痴望苍天的双眼合上。
梁司令木头桩子似的站了一会儿,然后丧魂落魄地踽踽独行,脸面向前,也不管跖疣未愈的脚底下所踩何物,撞了趔趄跄踉着继续倒悠双腿,一任泪水啪嗒嗒砸向芦苇棵叶上,两脚蹚过了一汪汪水洼,踏倒了蓬草重围,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轻轻吟咏、叨念着姜大烟袋生前呱啦着个常走火跑调的懒鸭嗓子好唱的《空室清野》歌。
那是教导员戴凤兰从延安抗大愤青逯大队珍藏的课本里学来传教的,由时任八路军总部炮兵团总教员的李伟愤笔谱写,“怒吼剧社”首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