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巡回教书也有近半年了,当起了“带孩子老师”,星期天她还和渔农们一起下地干活,忙得不亦乐乎。姥姥待人热情,开朗大方,闲下来常去几个村的学生家闯门子拉家常,很快就和湖滨乡亲们都混熟了。
她头半晌教孩子们念书,下半晌孩子们自习的一堂课,就教营生空里来跟着她认字的身带荷香湖腥味儿的渔姑们。后来捋划起那段“不可思议”的岁月,整整两年时间七百多个夜晚,只要是安排了课程,心力交瘁的姥姥从未间断过一次。虽然没有拿过一分钱的报酬,可是,她为“一溜边河崖”二百六十多名家庭妇女和青壮年、少幼儿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乡下渔农巴结日子为主,特别是农忙时节,常出现家长跑到课堂上把孩子硬拽回家放牛拾柴的情景。为了把辍学的孩子拉回课堂,姥姥放学后或周末、假期,常常约了女同伴撑舟过河下坡越岭到“一溜边河崖”渔村家访。各渔台、水庄之间来回要撑舟走大半天,每到一处,她就先找村干部商量,给群众开会,与家长谈心,为孩子补课。
有一次,她家访回来天黑了,在深湖野荡里迷了路,害怕野兽歹人,不敢停坐,一任小船在湾河里迷迷糊糊地转悠闯荡,像进入了魔鬼城一样令她毛骨悚人,头发倒立,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想起了自己的闺中密友董夫人,更记起了董夫人的丈夫曹参谋长慷慨为国捐躯的壮烈事迹,浑身慢慢增添了巨大胆识和勇气,直到姥爷派的王鲤、刺泥鳅他们星夜呼喊着寻了大半天,才找到她,接上回了家。
在王鲤和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许多农忙季节流失的学生回到课堂里,长期辍学的孩子重返“校园”。姥姥既是老师,又当家长。除了上课,她还要为住校的学生煮饭、理发、进湖打柴……她还帮年幼的学生到三里地以外的井台子上洗衣服。
温文尔雅的姥姥常说:“教书育人是良心活。和种庄稼不一样,庄稼没种好,只耽误一季收成;学问教不好,那可影响了孩子的一生啊!”
多年来,她负责教授的科目,无论是平均分、及格率还是高分人数,在全博兴县各区村校总是名列前茅,还吸引了环湖桓台、高苑等县的学生前来读书。艰苦的执教生涯磨砺着她的青春膂力,为让一所教学环境、设备、师资、生源、质量、管理都差,被当地渔农们称为“六心慌” 缺胳膊少腿面黄肌瘦的草芥学校脱胎换骨,变成湖区百姓心目中的佼佼者,作为“孩子王”的姥姥不辞辛劳风里来雨里去默默奉献着。
春上,姥姥就和安碌碡、王鲤、萍子等一道到处动员妇女进识字班,她不厌其烦地给姐妹们讲不识字就不懂大道理,宣传全民抗战人人有责,鬼子不除绝没有安生日子。
可她们就像一群湖野水荡里呱呱叫,扑棱棱跳,遥处里跑着洑着觅食嬉戏,争风气瞎胡闹,散漫惯了的鸭子,还得沉着气驯化、引导、**,干着急没用,真费心劳神啊,看来“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
然而,初衷不泯,意力当强,贵在鼓劲,知难犹持,不可半途而废,唯有矢志前行。来到柳童村就像戳进了“亲戚窝子”,东家西户地先串串门,新旧话题家长里短的告白搭讪半天,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唤着,中午去哪里吃饭,姥姥就为了难,因为一进村就都说下了,叫着上他们家,甚至中间还又让孩子来提醒。
无奈姥姥只有谁家都不去打扰,转了几户业务,即径直奔村长家找张大嫂“办公”,然后,趁着四晌午快到就先悄无声息地一走了之了。
村长嫂子给姥姥掏心窝子里话说:“俺个妇道人家成天围着锅台角子转,拉孩子下坡没得出息,你知道俺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说实在的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你别隔着门缝瞅镜子自己瞧不起自己。嫂子娘家家境好,早年上过私塾,在咱这荒野水庄也算是喝过墨水的,再说好歹你也是二当家的,老二实际上就是一把手啊。”
“粗鲁人”安碌碡话一出口,自觉失言,而见几个爷们砸杏核般的眯眼一嘿嘿对视,不禁更不好意思起来。(要知道那“一溜边河崖”市井称呼中的“老二”可指的是男人的“老根子”呀!)
张大嫂尽管头发长但人却经由过大世面似的历练得厚道皮实,对于大男人们头上一句腚上一句,没深没浅的瞎扯淡、胡闹腾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她莞尔一笑羞赧发乐,小脸一红一白的,虽然无形中遭遇了出发点毫无恶意的尴尬,可也从中不难看得出锦秋独立自由大队那帮凝聚了“一溜边河崖”不说是个个叱咤风云,也绝对人人有两把刷子的热血性情本事大男儿团队,并不小瞧自己,并且还首肯抬爱有加。
于是,颜面上一小抹粉潮褪去,心里不免挺滋润的,就大大方方地冲着他们几个来人说道:“二当家的又咋了?大当家的,就是你这村长又有啥?咱打小鬼子的队伍讲大了都是抗日救国,往小处说还不是为了街坊大伙子吗?千棒子打鼓一锤子定音,还不都得听上级的是不是啊?”
正说得透彻着,张大嫂喂养的一条大黄狗跑了过来围着她转悠亲近依偎开了,还像唱歌似的抑扬叫了几下。安碌碡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大嘴一张又闹开了:“嫂子啊,这‘女不养狗,男不喂猫’你不知道?大伙瞧啊,人家的狗就是通人性,也咬得怪好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