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入晚,珠帘半卷,似荣国府这等富贵人家,内外之间,向来是近在咫尺,渺如天涯,难通音信。
自鸣钟当当当的敲了好几下,大坑上铺着月白色栽绒毯,凤姐儿着了一身素白衣裳,坐在石青暗纹锦狐皮褥上,斜倚着鸦青缎靠背,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平儿站在炕边的地上,正看着丫头们收拾桌子,清风袭来,珠帘微动,平儿抬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才要命人出去点灯,忽见着小丫头丰儿在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进来,一副心虚窥探的样子。
堂堂荣国府,规矩森严,凤姐儿又是头一个杀伐决断之人,更是容不得人错了半点儿。
平儿一见丰儿这鬼鬼祟祟的模样,立时就想到,万一被凤姐儿看见了,一顿嘴巴子的家法是少不了的。
平儿最是心善仁慈,惯常背着凤姐儿做些好事,因念及丰儿年小,也不忍叱责,只朝着丰儿悄悄投递了几个眼色。
谁知丰儿不解平儿好心,探头探脑瞅个不住不说,见平儿看过来,还伸手乱招起来。
平儿见丰儿不识好歹,难免生气,急急走到门边,伸手扯了丰儿一把,往丰儿额头上一指,道:“鬼鬼祟祟,作什么呢?惊扰了奶奶休息,岂是儿戏的。”
丰儿听得二奶奶三字,便由不住的胆怯心惊,魂儿瞬时飞到了天边,舌头打着颤儿,只求平儿饶命,言说道:“并不是有意惊扰奶奶,平姐姐行行好。”
平儿瞧着丰儿这模样着实可怜,一时也软了心肠,说道:“我瞧着你往常还好,怎么今儿竟淘气了呢?”
丰儿眼泪珠儿止不住的淌,带着哭道:“我并不敢。只是我姨妈家的妹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太太,挨了一顿打不说,听说还要发卖出去……我姨妈我姥姥连着我娘,在家里哭着央求我,让我求奶奶开恩,可我哪有这样的脸面……”
远远的婆子们提着食盒过来了,平儿劝了丰儿几句,才转身回了屋中,就听得凤姐儿问道:“平儿,你同丰儿在外头眉来眼去的说什么悄悄话呢”
平儿连忙答应一声,笑着回道:“我恍惚见着丰儿在外头,恐扰了奶奶休息,不过出去问问。”凤姐儿听说,冷笑一声,说:“问出什么来了?”
平儿笑着倒了盏茶,细细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奶奶只当个笑话听听。我因见丰儿招手叫我,还当有什么大事。原来是大太太发落琮哥儿身边的下人,跟着琮哥儿的一个小丫头,是她姨妈的女儿,她娘老子估量她在奶奶跟前有些好处,故央她来求奶奶开恩。一家子没一个是有承算的,只是我见丰儿哭得厉害,倒怪可怜的。”
凤姐儿接了茶笑道:“这丫头往常瞧着极聪明,怎么今儿倒儿屋里的人太多了,太太知道了,自然是要开发的。既是那房里的人,怎么不知去求大老爷,大老爷倘若开了口,别说要琮哥儿身边一个丫头,就是月宫的嫦娥,大太太也得上天去请下来呢。”
凤姐儿嫁进荣国府多年,对邢夫人的性情那是了如指掌,贾琮一得势,待遇跟着水涨船高,这待遇么,都是花银子堆起来的,如今贾琮失了势,邢夫人自然是要跳出来,从中俭省了。
平儿听了,好笑道:“丰儿倒不糊涂,只是暂且挪个窝儿,也求不到奶奶跟前来了。实是里头还有桩奇事,大太太打算着卖了琮哥儿的下人,给大老爷买人呢,听说连人牙子都请到府里来了。奶奶说,这话是能往大老爷跟前明白讲的么?”
凤姐儿一听,呵笑一声,脸上的神色和气无比:“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想,大太太是什么人?大老爷又是什么人。”
凤姐儿的表情明晃晃的,这买人是要花银子的,没贾赦点头,邢夫人能舍得掏银子,那才是活见鬼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进来道:“大奶奶请二奶奶过去呢。”
平儿忙命小丫头端了沐盆巾帕等物进来,服侍着凤姐儿草草梳洗了,送着凤姐儿出去了。
玉堂辉光寒,华屋风气森,和衣冷睡鸳鸯被,半枕悔读高唐赋,惆怅向银镜,窗前泪潸然,心火频烧,可笑笼中鹦鹉,犹恼折翅,恨骂难休。
且说迎春姐妹几个向来由李纨协理,自贾母嫌孙女太多,让三春移至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居住后,又命李纨陪伴照管。
故而李纨虽然仗着守节二字,不理事务,但迎春病倒在床,李纨少不得亲往迎春房中看视,叮嘱迎春的四个教养嬷嬷,好生照应迎春的汤药,将迎春的病情打发人告诉邢夫人与凤姐儿。
又唯恐厚此薄彼,有不周之处,问候过迎春之病后,李纨亦不免尽忠职守,去探春和惜春房中走动走动。
所以,到得晌午,李纨才回了自己房中,解衣就寝,歪在炕上,欲歇个午觉,养养精神,谁知刚打了个盹儿,就听见外头吵嚷起来了。
李纨睁开眼睛,打了哈欠,强打起精神地向着门外问道:“这是怎么了?在吵什么呢。”
李纨的丫鬟素云进来回道:“我隐约听着,仿佛是太太院里赵姨奶奶那里的声音。”
李纨素知赵姨娘气量狭小,行事鄙陋,本不欲理会,偏想起王夫人不在府中,无人能辖制赵姨娘,若由着赵姨娘闹腾,惊动了旁人,探春的脸上未免不好看。
一时思定,李纨便带了丫头,往赵姨娘房中去了。
才至赵姨娘房前,便听得赵姨娘在里头骂骂咧咧道:“旺儿媳妇那娼妇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