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单薄的身影,如一抹游魂般,立在窗前,那一袭浅紫色的衣衫,堪堪罩在她纤瘦的身形上,仿若小孩子不小心穿错了大人衣服,看起来又宽又大,空空如也,衬得整个人似清晨的一缕薄雾,日光一照,轻风一吹,便会从天地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安若溪生生将瞳孔里泛出来的朦朦水汽逼了走,出声唤道:“笼晴……”
女子蓦地听到人声,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的转过身子来……但见她一张小脸,越发瘦的只有巴掌大;惨白的面容上,虽然刻意装扮了胭脂,却仍无法掩饰的渗出丝丝的死灰之色;那一双如熄灭了的烛火般的双眸,只有在望向来人的一刹那间,才激起了星星点点的波澜,被抽走的生命力,仿若渐渐恢复出一线回光返照的神采……“姐姐,你来了……”
女子细弱的嗓音,如浮在半空中的一缕淡烟,轻飘飘的,仿若刚刚从焚烧殆尽的灰烬里,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一般,沧桑而凄凉;一双蹬着软缎鞋面的纤纤小脚,莲步缓移,不盈一握的腰肢,笼在宽大的衣衫中,似寒风中摇摆不定的一株柳条,随时都会折了断,再难缝合在一起……敛去心底一切暗流汹涌的痛惜,安若溪赶忙踏前几步,迎了上去,轻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是掌心在触到她一双柔弱沁凉的小手之时,仍是不由自主的一悲,又酸又涩的感觉,似潮水一般迅速的漫延在咽喉之间,忍了几忍,方才生生的压回到了肚子里,却也噎的五脏六腑,皆是狠狠的一痛,游离在口腔之外的嗓音,终究难免泄露出几分沙哑与凄苦:
“天气这么冷……怎的不在床上躺着休息会儿?”
陆笼晴如何看不出她隐忍的痛楚与关切,荒芜如旷野的一颗心,渐渐透进丝丝的暖意,微微一笑,开口道: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了……今日精神好些,所以下来走动走动……”
安若溪望着面前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安抚般扯出的轻浅笑意,心底如同被一根尖锐的针一般,狠狠的扎了进去,凛冽的疼痛,一缕一缕的沿着体内的每一根血管,缓慢的流向四肢百骸,连指尖都仿佛要沁出这样的悲凉若水来,不由紧了紧掌心中握住的那一双小手,唯恐稍微一松,她就会从她的指缝间,像抓不住的流沙般,迅速的逃走……安若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那些激荡不已的字眼,却如同一根鱼刺一般,狠狠鲠在喉咙里,将那本就已经又苦又涩的皮肉,磨得愈加红肿而刺痛……陆笼晴似乎能够猜出她欲言又止的宽慰,顿了一顿,轻声开口道:
“况且……我想我从今以后……一定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沉睡不起……又何必急在这一时?趁着还能动弹,再不转悠转悠……只怕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女子漆黑如无边夜色的一双眼眸里,波光潋滟,平静若水,薄薄点了胭脂的唇瓣间,轻轻挂着一抹温浅的弧度,如早春刚刚绽放枝头的第一株桃花,含苞未放,却已近凋零……那面对自己的生死,轻描淡写的语气,似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利刃,字字如刀,声声似剑,一下一下的剐在安若溪灼痛难耐的胸腔之间,将那本就已千疮百孔的一颗心,生生的撕裂扯碎,一片一片的踩踏在地,零落成泥,碾烂作泥,再难捡拾……“笼晴……你不要这样……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暗哑而凄惶的嗓音,止也止不住的从安若溪的口中,倾泻出来,这近乎于乞求的安慰,是如此的苍白与无力,划在波荡起伏的一双眸子里,磨灭成一道不能自抑的伤痕……“姐姐……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女子反手轻轻握住了安若溪的掌心,拉着她一起坐到了柔软的床榻上,轻淡沉静的话声,徐徐开口道:
“只是……我的身体什么样……我自己再清楚不过……如果我走了……姐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太难过,好不好?”
女子柔软而轻恬的嗓音,缓缓的从檀口里倾吐而出,仿佛正在与安若溪探讨的乃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般,无关生关死劫,阴阳相隔,莹若秋水的脸容上,流光淡淡,平静释然,无惧亦无怖,无喜亦无悲……安若溪但觉心尖滴血,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狠狠撕拉拽扯着一般,将游走在胸腔里的一缕空气,毫不留情的狠狠挤逼出去,不能呼吸的惨痛,漫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呼啸着,咆哮着,仿佛随时都会冲破那奔腾着的血管,爆裂而出……“我怎么会不难过?笼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求求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们不要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好不好?”
连亦尘是这样……陆笼晴又是这样……她承受不起……短短时日内,接二连三,失去亲朋挚友的悲痛……而且,他们每个人之所以陷入今天这样的境地……都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她害了他们……“笼晴……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进宫……那天,我更不应该一走了之……对不起……”
巨大的苦楚与内疚,像是决了堤的潮水一般,迅速的喷涌而出,将安若溪的整个身心,一同淹没……如果当初她能够坚定一点,不让她卷入宫闱中的这一场争斗,那她腹中的骨肉,就不会被人残忍的杀害,也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事情;如果那日,她没有回到焉王府,而是继续陪在她身边,或许她就不会忧思萦怀,积伤难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