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清明,树影婆娑。
皇后端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铜镜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日日看自然熟悉,可越来越苍老是以陌生。她年长陛下三岁,今年已四十有五,她不若宸妃那样受尽上苍垂怜,二十年如一日从不受岁月洗涤,她,不知不觉间就老了啊。
还记得及笄礼上,太后亲临凌家,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和颜悦色地道:“这样端庄贤惠的女子,方才能母仪天下,你虽无倾城容貌,但也不具备那些令人不齿的狐媚心思,安心入宫吧,凡事自有哀家替你做主。”
入宫前,母亲跪在她面前,崇敬地说:“娘娘,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凌家千金,你是万人敬仰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有一点请娘娘谨记,不管世人将你捧成何种模样,在陛下跟前,你都只是一个奴才。”
册封后,父亲对她行了叩拜之礼,郑重地说:“凌家祖训,一定要让北凉的皇室正统里流入凌家的血脉,凌家可以没落,父兄可以隐退,但你,凌凤儿,必须稳坐中宫,诞下皇嗣,不惜一切代价扶持他登基。”
端庄,贤惠,不狐媚,她记住了,她努力体贴关心陛下的饮食起居,也尽心尽力服侍孝敬太后,为了成为太后口中的完美皇后,她甚至在行房时都中规中矩,像个木头人一样,认为如此方才跟“狐媚”挂不上钩。
奴才,她也记住了,以君为天,以夫为纲,时刻小心翼翼,唯恐行事踏错,陛下曾问她:“皇后,嫁给朕,你可委屈?”
她跟他夫妻二十余年,他进她屋子里的次数还不如一个小小的答应多,若非用了药物受孕,她哪儿会怀上两个孩子?
可她怎么说的?她毕恭毕敬地跪在榻上:“陛下,您是真龙天子,臣妾能够侍奉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臣妾不委屈。臣妾自知不善言谈,不能为陛下解闷,有妹妹们服侍陛下,臣妾也安心多了。”
天知道,在说这番话时,她的心像刀子在割。
陛下想要宸妃,她设计陷害了沐文昊和倪韶雅,宸妃顶替倪韶雅入宫,从此帝王不再流连花丛,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她如蒲柳,宸妃便是那松柏,嫉妒吗?她当然嫉妒!可她时刻记得自己是陛下的奴才,所以陛下想要什么,她便为他谋什么!甚至,为了得到陛下的信任,她不惜自毁身体、遣散凌家势力,可当陛下酒醉之后,意外流露出要防前朝礼法设立两个皇后时,她发现自己再也坐不住了!
凌家祖训,一定要让皇室正统里流入凌家的血脉。为了这条祖训,她再次化身蛇蝎。狩猎场,她用几乎同样的法子构陷了沐文昊和宸妃,以为这样,陛下便能杀了宸妃,毕竟陛下都能对宇文溯动手,证明陛下早就对宸妃起了疑心,可陛下没有这么做,他居然选择日日夜夜折磨她……
而今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一遍,她慕地发现,自己或许错了。
她一直在做凌家的嫡长女、太后的好儿媳、陛下的贤皇后……可她从没做过自己,她从没问过自己想要什么!
宇文靖整日疯疯癫癫,没个皇嗣的规矩样儿,她却觉着她天性可爱,反倒是稳重娴淑的宁西让她喜欢不起来,那份沉稳,哪怕其实没什么,也总隐隐透着一股子算计。那么她呢?她一直恪尽职守、退避后线,在陛下眼里这是否是一招以退为进、谋定而后动呢?
“娘娘,更深露重,您歇下吧。”薇女官见她对镜沉思了小半个时辰,忍不住出言打扰了她。
皇后摸了摸鬓角,择出了一根白头发,她用指尖一绕一扯:“这个月第几根了?”
薇女官低垂着眉眼,道:“第十根,娘娘。”
皇后轻笑:“少说了七根。”
薇女官的身子一僵,皇后又道:“行了,七根与十七根本质上也没大的区别,韶华易逝。”
皇后起身,薇女官扶着她上了床榻,她缓缓躺下,问道:“你觉得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
薇女官微愣,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疑惑归疑惑,她想了想,还是笑着答道:“娘娘是个好主子。”
“也是个好奴才。”皇后自嘲地笑了。
“娘娘!”薇女官扑通跪在了地上。
皇后又坐直了身子,似叹非叹道:“可惜不是个好母亲。”
娘娘还在为二皇子的死耿耿于怀吗?还是说,娘娘开始思念大皇子了?薇女官睫羽轻颤,却是不敢在主子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
皇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此时宫门已关。她复又躺下,“宸妃那边情况如何?”
薇女官站起身,为她掖好被角,答道:“没哭也没闹,安静得很,仿佛冷宫跟宸宫没什么区别似的。”
没什么区别?皇后眼底有疑惑之色一闪而过,她素手握紧又放开,淡淡地道:“传本宫口谕,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宸妃,尤其是皇嗣。另外,宸妃宠冠后宫多年,树敌无数,为确保宸妃安全,命御林军十二时辰严阵以待。”
这是要囚禁宸妃?皇后就是皇后,哪怕她不理后宫事多年,但职权从未真的旁落他人之手,所谓凰权,不过是娘娘一句话便能收回的事。薇女官蹙了蹙眉,她有种错觉,宸妃明明失势,皇后娘娘却因此越发不安了。换句话说,宸妃把娘娘从暗处逼到了明处。
“娘娘,陛下怕是不会同意。”
“本宫是皇后,如何管制后宫本宫说了算,本宫并未逾越宫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