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天有九重,可是四海八荒之中又有几人能得见九重天上风光?
沉歌第一次走上那个君位的时候,整整走了一夜。他这算是篡位。哪怕大哥叛出天界,哪怕二哥下落不明,哪怕这天族只剩下他这个三太子可以继位,他也不该拿剑指着自己的父君,逼其逃出九重天,然后“理所当然”的走上那个王座。
可是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在逼自己父亲退位之后,自己却没有立刻坐上那个位置。他就那样站在很远很远的位置,遥遥望着那个王座,然后用了一整夜的时间走过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背脊,每走一步都要被拖垮一般。
年少时憧憬大哥,崇拜二哥,长大后却发现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他们。同样从未想过的,还有这个君位。无论轮到哪个人,其实都轮不到他的。可是如今,偏偏是他走上了这个位置。
因为,只剩他一个人。
没人会与他一起走这段路,也没人能代替他走这段路,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他一人站在这九重天上茫然四顾,茕茕孑立。
可是他又必须走上这条路。
总要有一个人背负起这个责任。
总要有一个人坐上那个王座俯视着四海八荒茫茫天地。
走过一夜,当他终于踏上那个君位的时候,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而他的身边仍是空无一人。他就那样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垂眸望去,俯视着芸芸众生。
他是天帝,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明。
从此,无悲无喜,亦不需陪伴。他只要坐在这至高之处俯视着众生,永远的孤独下去。
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他度过了整整五千年。
五千年之后,来自四海八荒的客人们纷纷踏上九重天,他们来庆贺他迎娶天后。
其实正如一些客人们所困惑的那样,五千年前的沉歌也从未想过自己迎娶的天后竟是桑瑶元君。漫长的岁月过去,桑瑶的性子却永远都不会变。即使是一场喜宴,她也没有露出过半点开心的表情。也并非不情愿,只是习惯了而已。
沉歌倒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即便这场婚事只是两个同样孤单的人用了五千年的时光终于决定搭伴了,可是有个人可以与自己一起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活下去,终归是件好事。
哪怕无关情爱。
为什么是桑瑶?为什么是沉歌?很多人分别问过他们这样的问题。可是答案也许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那个。
只因他们有着共同的回忆。
说来离奇,沉歌第一次动了与桑瑶共同生活的念头竟是在提起二哥的时候。对于社水的事情,从不喜欢说话的桑瑶破天荒的与沉歌聊了许久许久。
社水就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回忆,而且仅仅是回忆。
就连这场喜宴,社水都终是没有出现。
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桑瑶才隐隐想通了一点——也许沉歌一直是知道自己二哥身在何处的,可是...知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
喜宴上,涂山那位避世许久的上古神祇破天荒的出现了,他带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沉歌一向对这个小丫头最是没辙,但又偏要抱着人家不肯松手。那名为君兮的小九尾也“咯咯”笑着搂了搂他的脖子,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小哥哥你已经成亲了,不能再娶我了,这样不可以的。”
满室都是笑声。
涂山的小小帝姬无疑是备受宠溺的长大,如同众星捧月,全然不知忧虑坎坷为何物。扶笙对这个女儿呵护到了极致,小丫头几乎每一天都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她有最高贵的出身和最温馨的家庭,将来还会拥有四海八荒最出众的相貌,她被所有人保护着关心着,再也不可能更幸运了。
喜宴时,苏世也难得离开昆仑山来到九重天上,当旁人都在注视着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殿下时,他却隐约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得很远很远,远到所有人都看不清他在何处。他遥遥的望着这边的其乐融融,目光游移在扶笙与君兮之间,最后还是选择转身。
再热闹再温暖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那个离去的身影还很年轻,可是不知为何,苏世却觉得仅仅短短五千年前过去,一个孩子就已经成长为大人。
长大成人固然是件好事。可是,被迫成熟,总是看得人无端心酸。
*
从九重天上那热闹的喜宴离开之后,管梨去凡间走了那么一遭。一别多年,凡尘已是沧海桑田。他走在陌生的城镇之中,却怎么也记不起当年又是怎样一番景致。
到后土圣母庙参拜的凡人仍是络绎不绝,他站在人群中央,看高台上那一尊泥像端庄威严,全然不像那个明艳的少女。
其实管梨从未见过真正的后土,可是从前总会听一些人说起这个女子,他还知道,这个人也是青央的挚友之一。有些时候,斯人已逝,就算是见到与她有些联系的人也是好的。
他在后土的庙宇坐了几日才离开。
而当他的身影刚刚消失,那泥像便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没过一会儿,这身影渐渐变得真实起来,等到倚在门旁的时候已经化作了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这就走了,早知道就早出来一些与他说说话好了。”后土的语气中满是遗憾,说完之后还要去勉强别人也赞同自己,“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