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过朱漆屏风落座,宫人又换上了一盆新炭,室内更暖和了些。冬日没什么果品,桌上只摆了两碗清茶。褚先生说道:“马上就过年了。今年你怎么过?”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道:“还能怎么过。随宴侍驾,忙着忙着也就过去了。”
褚先生举杯喝茶。宫人们纷纷退下,上官婉儿道:“先生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褚先生一向深居简出,甚少踏出内文学馆,虽然和上官婉儿交好,来她的观风殿却也是头一次。褚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又得了一首好诗,请婕妤一道赏鉴。”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笺,摆在上官婉儿面前。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道:“先生每日酒朋诗侣,真是叫人艳羡。”
“此诗出自掖庭一个宫隶之手,是以纨素之口,答班婕妤的《团扇诗》。那个宫隶,名叫杨辰。”褚先生看着她,说道,“其他的我便不多说了,相信婕妤都看的懂。”
上官婉儿将纸页拿起,刚读了两行,双眉便皱了起来。拿着纸页的手缓缓放下,上官婉儿蹙眉,说道:“先生不该通传此物。”
褚先生微微一叹,道:“我也知其中轻重。只是那孩子诗才绝佳,又是这般玲珑的心思,我实在不能拒绝。”
上官婉儿垂目,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
褚先生说道:“现在在内文学馆做些洒扫的工作。我看这孩子机敏、踏实,虽家逢巨变,脸上却无一丝哀戚的神色,是个可教之才。”
上官婉儿双目微眯,略一沉吟,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懂。那孩子确实招人喜欢,若是可以,我也想帮上一把,毕竟我也是从掖庭出来的,也知道那个地方不能久住。只是……”上官婉儿顿了顿,道,“先生有所不知,并州的案子牵连甚广,神皇陛下盯着,朝中大臣盯着,就连公主府和东宫也都在盯着,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不宜多生事端。”
褚先生低头饮茶,道:“婕妤有婕妤的考量。诗文我已送到,最后还是要婕妤拿主意。”
上官婉儿点点头,道:“先生放心,若时机到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尺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婕妤,外殿通报,太平公主的辇驾正往这边来,就快到宫门前了。”
上官婉儿眉头一蹙:“太平公主?”这来得也太突然了。
“是。”尺素答。
褚先生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叨扰了。”
上官婉儿跟着起身,道:“改日我再去拜会先生。尺素,送先生。”
两人相对一礼,褚先生告辞,跟着尺素离开了大殿。上官婉儿即刻唤了宫人进来收拾桌案,自己整顿袍袖,往大门前迎去。
几步的路程,上官婉儿已转过千百个心思。她和太平公主是自小就相识的,公主虽然霸气骄横,可她一直小心应对,这些年来也从没红过脸。公主刚出嫁时两下走动还勤一些,后来渐渐的来往的也少了,也只是早朝会宴饮的时候见上一面。今日公主突然来访,上官婉儿不得不多想一想:并州一案已经落定,李隆基也已经放出宫去了,太平公主没有再来找她的理由。莫非,公主还有别的目的?
上官婉儿刚走到前堂,便听见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婉儿姐姐,我来看看你。”
太平公主缓步走入。她一袭正红金凤披袍,外搭着明黄披帛,头上金翠耀眼。在宫中敢穿正红明黄这两个颜色的,除了神皇陛下也就只有她了。
上官婉儿上前见礼:“婉儿未能远迎,公主恕罪。”
“婉儿姐姐又客气了。”太平公主携了上官婉儿的手,倒像在自己宫里一般拉着她往内殿走去。上官婉儿转拉为扶,托着她的手往里走,道:“化雪的时候最是冷,公主怎么这会儿来了?”
“快到年下了,我提前今日搬进宫来,帮着张罗张罗。今日从母亲那儿出来,想着咱们姐妹也多年没好好说过话了,就过来看看你。”太平公主由上官婉儿扶着在主位坐下,立刻有宫人捧上香茶。她抬眼,见上官婉儿还站在一边,道,“婉儿姐姐你也坐啊,别跟我这般客气。”
上官婉儿低身一礼,在一旁蒲席上跪坐下来。
“对了,你这儿有什么吃食没有?今日中午在母亲那儿光顾着说话,饭也没吃多少,现在竟有些饿了。”太平公主说道。
上官婉儿淡淡含笑,道:“有是有,只是我这小厨房没什么好材料,公主别嫌弃就好。”
太平公主一笑,道:“怎么会。”
上官婉儿点头,看了身边的尺素一眼。尺素会意,低身退了下去。
桌案布置停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相对而坐。膳食太监便捧着托盘一溜走上来,按顺序从左往右将菜食一应排开。菜式只有五样,都是一应的清炒小菜,最右边的盘子内放着几个胡饼。太平公主执箸逡巡了一圈,淡淡笑道:“婉儿姐姐宫里还真是朴素。”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道:“老子云,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婉儿难为其一,也只有在这吃食上下下功夫了。”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将玉箸放下,道:“听说这几日婉儿姐姐和韦氏走得很近。只盼着她能学学姐姐的少私寡欲,别天天惦记着那些不该她惦记的东西。”
上官婉儿也放下筷子,对身边的尺素使了个眼色。尺素会意,带着一众宫人退下殿去。大殿内霎时便只剩了她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