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杨辰抬眸,微微起身,诵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的声音清越,在室内缓缓回荡。褚先生微微点了点头,道:“此诗用词并不艰涩,文意上你不会有不解之处。有何想法,不妨说来。”
杨辰低头,道:“奴以为,此诗不妥。”
“何处不妥?”褚先生问。
杨辰说道:“班婕妤只想着自己的郁郁,却忽视了纨扇的心思。好好一段齐纨素,可做罗裙,可做帷幔,却偏偏被做成了纨扇。纨素心中的恨,婕妤并不清楚。”
褚先生双目微眯,已在她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道:“那你说当如何?”
杨辰起身道:“婢子斗胆,和班婕妤一首,已表纨扇心迹。”
褚先生点了点头。
杨辰俯身一拜,轻声吟诵道:
“扇在箧笥中,凄凄复楚楚。
心有千般恨,哀哀向君抒。
十年含辛泪,织就齐纨素。
一朝裂为帛,千里别机杼。
鲜洁如霜雪,冶丽胜瑾瑜。
叹为合欢扇,动摇无所附。
愿从巧妇手,裁为匣中物。
并承胭脂泪,为君做彩书。”
室内顿时静了一静。褚先生缓缓说道:“这诗可有名字?”
杨辰低头说道:“此诗是奴以代纨素向班婕妤所写,故而名为《上婕妤书》”
褚先生双目微眯,好个七窍玲珑心。这诗哪里是写给班婕妤的,分明就是写给上官婕妤的。她自比纨素,被裁做团扇完全是身不由己,这不正应了她家门不幸,沦落掖庭的身世么?最后两句更是直述心意,求“巧妇”来搭救。褚先生看着面前垂眸静坐的女子,她若真是直接来求情,自己不一定会帮她。可是如此诗才,不帮,倒可惜了。
褚先生看着眼前垂眸静坐的女子,恍然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上官婉儿,也是这般的才思敏捷,聪慧多黠。褚先生心下不禁一叹,此女,必非池中物。
“诗是不错的。只是不知婕妤看后,会如何说。”褚先生缓缓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品评数日,再答复你。”
杨辰是何等灵巧的心思,早已听出了褚先生话中的玄机,急忙俯身一拜,道:“多谢先生。”
她再拜,起身退出房间。门外的廊子底下,宋雨晴一直在等着,见了她忙问道:“如何?”
杨辰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点点头道:“褚先生同意帮我在婕妤面前说话了。”
“太好了!”宋雨晴高兴得双眼放光,道,“如果上官婕妤愿意帮忙,那你离开掖庭就指日可待了!”
杨辰握紧她的手,道:“雨晴,谢谢你。”
宋雨晴白了她一眼,道:“就你礼数周全,我跟你可没讲过这些虚的。”
“我只是想谢你罢了。”杨辰含笑道。
宋雨晴望她一眼,说:“你想谢我就跟我来。”
时至年末,内文学馆开始最后查检书目,宋雨晴负责先秦古籍的修编校订,任务繁重,所以拉了杨辰来帮忙。两个人各自埋首在书堆中,空气里满是纸墨的香气,杨辰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这味道,无端的让人安心。
“杨辰,你来看。”宋雨晴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册,低声唤道。
杨辰提裙,踮着脚尖踩着书页间的空隙来到她身边。宋雨晴将身侧的书推开,给她腾出一个坐的地方。杨辰敛裙在她身边坐下。宋雨晴将手中的纸页递给她,含笑道:“你看看,你可还记得这个?”
杨辰接过来一看,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那是她们在清凉殿待选时抄录的《道德经》。此时再见,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两人翻看着经书,杨辰不自觉地念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杨辰轻声一叹,道,“果然,有些事不是讲就能讲明白的,非得亲身经历方能体会。”
宋雨晴含笑看着她,道:“你可是大起大落之后,终于得道了?”杨辰慧黠一笑,道:“我若得道,你也就升天了。”
宋雨晴微微一怔,扬手便去打她,道:“好啊,你敢拐着玩儿骂我?你才是鸡犬呢!”
杨辰起身就跑,宋雨晴满地的书追上去。室内一片欢声笑语,外面,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一到岁末,太初宫就忙了起来。大年三十圣上会在宫中举行家宴,举国皇亲国戚都会在这时候涌入皇宫。那么多的车马仪仗,众人何处下榻,何处领宴,何处歌舞,都要一一安排起来。三十宴会之后就是元日的大朝,大朝之后又是破五,紧接着就是十五的花灯会。这些事由内侍省各司主管,可到最后都要汇聚到观风殿,请上官婕妤亲自批示。
放眼整个皇宫,真正明白神皇陛下生活起居、喜乐好恶的,也只有上官婕妤了。
正是下午,天色有些阴郁,薄薄的光透过帛纸糊就的大窗射进来,地上的丝毯红得刺目。上官婉儿坐在几案后,内常侍官拖着长腔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义兴郡王李重俊,随侍二人,车马仆从十人,入住章华殿……”
“等一下,”上官婉儿打断他,说道,“章华殿给魏王留着。魏王妃素与杨公主亲厚,那儿离栾华殿还进些。”
“是。”内常侍低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