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袭月觉得很奇怪。自从那日宋雨晴走后杨辰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主动同她和其他同屋的人说话,还在伤好后还开始打扫房子,甚至将沉了多年污垢的那张木桌擦出了原本的颜色来。尹袭月自然是高兴的,觉得曾经那个勤谨大方的杨姐姐又回来了,自己以后在掖庭也多了个人可以互相照应。可是直觉上,她又觉得杨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杨辰的双眸依然明亮,却仿佛在那光明下藏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现在,她双臂的袖子高高挽起,正踮着脚将洗干净的床单往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日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床单上映出一个浅灰色的影子,微微低着头,一派谦和恭顺的模样,却仿佛在蓄力,只在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
“杨娘。”邢氏从屋里走出来,脚?着门槛,一只手拎着一件衣裳,两颊带笑,道,“呦,我当你还没洗完呢,你倒是利索。”
杨辰拂开单子,眸光淡淡,问道:“邢姐姐何事?”
邢氏比杨辰大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一声姐姐倒是很中听,笑道:“这不,我今日下地的时候弄脏了衣服,想着你要是没洗完就顺便带一把,谁知道……”她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只是拎着衣服看着杨辰笑。
尹袭月看着就生气。杨辰身上的伤刚好,本来就不能累着,已经帮所有人洗了单子,现在居然连衣服都要她洗。尹袭月虽然生气,可是那邢氏是个厉害主,骂起人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也不敢跟她当面对骂,只是自己咕哝道:“自己有手有脚还让别人洗,你以为你是大小姐么。”
她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院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邢氏听得清清楚楚,立马眉头一立,刚要说话,却听一旁杨辰说道:“姐姐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帮你洗了就是了。”
杨辰望着邢氏,淡淡笑着,目光澄澈,却仿佛藏着一股劲儿,让邢氏不禁一怔。缓了一缓,邢氏方才说道:“那就有劳了。”杨辰点点头。邢氏看了坐在石阶上的尹袭月一眼,扭身就进屋去了。
“杨姐姐,你可不能这么惯着她!”邢氏一走,尹袭月立马站起来,两步来到杨辰身前,说道,“再这么下去还了得?她把你当奴隶使唤!”
杨辰转过身,抬手将晾晒的单子抹平,淡淡道:“我本来就是奴隶。”
尹袭月着急,可也知道刚才自己那一句“奴隶”刺到了杨辰,咬唇道:“杨姐姐……”
杨辰脸上的神色缓了一缓,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没事,不过一件衣服而已。你快去吃饭吧,下午还要去尚功局做活儿呢。”
“可是……”尹袭月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位掖庭内侍官走入院门。杨辰和尹袭月急忙上前见礼,那内侍倒是客气,微笑着问杨辰道:“杨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杨辰低着头,说道:“已经好了,有劳公公挂怀。”
宦官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既然好了,也就别天天在屋子里闷着了。掖庭令命你去朝仪门前打扫宫道,明日卯时在前殿点卯,可别迟了。”
“是。”杨辰低头道。
“得了,你们忙着吧。”宦官一甩拂尘,转身往外走去。
杨辰和尹袭月低身行礼:“公公慢走。”
尹袭月扶着杨辰起身,喜上眉梢,道:“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姐姐会被分配苦役,现在我可是放心了。”
“朝仪门有何特别”杨辰问道。尹袭月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不知道。朝仪门是内宫偏门,往北只有一个别苑,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整条道路空荡荡的,连个树都没有,更没有落叶什么的麻烦物件了,可以说是掖庭最清闲的活计。姐姐只要每日早个卯,然后找个门洞懒懒地窝上一天就成了。”
杨辰也是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念一想,这种好事不会平白无故落在自己头上,定然是杨雪霁费了心思安排的。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郡主的这份心意,她以后一定会千百倍地报偿。
次日早起,杨辰到掖庭前殿点卯,然后便拖着大扫帚往朝仪门去了。天还没有两,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狭窄的宫道被两侧高耸的宫墙夹着,抬起头只能看见一线浅灰色的天,笔直地向前延伸。
九月,永泰郡主李仙蕙与魏王武延基大婚;十一月,安乐郡主李裹儿嫁予高阳郡王武崇训。皇宫的喜乐响了又响,杨辰执着扫帚独自站在日渐寒冷的晨风中,看着卯时越来越暗的天光。
不知不觉,冬日已至,这是她在太初宫所经历的第一场寒冷与黑暗。半夜忽然飘起了雪,开始时还是冰碴子,渐渐变成鹅毛大雪,越下越大,等天快亮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杨辰执着半人高的扫帚,将夹道上的雪扫到两边的水槽离去。雪实在太大了,刚刚扫干净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又是一层白。她干脆停了手,抱臂靠着宫墙站定了,等着雪停。
可是雪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太监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身后跟着八个十来岁的小太监,各个手持高把儿扫帚。为首太监说道:“都利索点,午时之前必须清扫干净,要是摔着了哪位贵人,要你们好看!”
小太监们应了一声,纷纷散开,开始打扫起来。杨辰立在墙根处怔怔地看着。那为首的太监也看到了她,细细的眼睛扫过她身上的葛布夹袄,立刻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尖着嗓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