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令这几日有些晕。他是管奴隶的内官,虽说是正五品,可是在这宫里同级的宦官中算是最低的了。为什么?就因为他常年都是对着这些落难的宫奴,没什么机会往上巴结。可是这几日却净见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栾华殿的掌宫娘娘刚走,义兴郡王府的大管家就来了,药品补品堆了一桌,都是要送给一个新来的奴役,杨辰。
掖庭令不禁要琢磨了,这个杨辰到底是什么来头?查遍了宫中名簿,得知她是东宫良家女出身,后来没等采选就离开了清凉殿。再一看,不得了,竟是上官婕妤亲自用章。接着就做了杨郡主的伴读。掖庭令点点头,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背景,只看眼下她虽落了难,却有郡王郡主惦念着,就足以说明问题。掖庭不是没出过人,上官婕妤不就是从掖庭局走出去的么?可惜当时的掖庭令没抓住机会,在婕妤落难的时候得罪了她,最终落了个不得好死,自己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那个杨辰,我便好好地养着她,过几年她如果出息了得念我的好,就算一辈子出不去,只当自己积了阴德,也不会损失什么。掖庭令心里拿定了主意,招手唤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把两位掖庭丞请来。”
小太监领了命,躬身走出殿外。过了一会儿,左右两位掖庭丞便进来了。掖庭左丞就是那日打杀威棒的,几日来也听到了些风声,知道自己打了不能打的,心一直悬着,此时更是不敢多说话,只对着主位行了一礼,就退在了一边。
掖庭令清了清喉咙,道:“那个杨辰,两位怕是也有耳闻了。说说该怎么办吧。”
两位掖庭丞对视一眼,右丞道:“出了那事之后,奴也亲自去探视过,她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伤好之后么……奴以为,还是让她去尚功局好些。”
奴役进入掖庭都要分派活计。有针织技巧的就会被分到尚功局之类轻省的地方,否则就会被发到农桑园去做苦工。掖庭令想了想,又问道:“左丞怎么说?”
掖庭左丞脸上肉一跳,低头道:“奴以为,尚功局对绣工技巧要求颇高,怕是不太合适……不如,给她安排到朝仪门前打扫,如何?”
朝仪门是内宫城的一处偏门,大门左右没有树木,也少有人走。虽然打扫属于粗活之列,可打扫朝仪门却是最轻省的活计了。掖庭令点点头,道:“也好。那就这么办吧,待她痊愈后就去打扫朝仪门。”
左掖庭丞松了口气,如此该不会有人再追究他私设刑堂的事了。两人低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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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姐姐,来喝药吧”尹袭月端着药碗,送到杨辰嘴边。那一双唇苍白如死,乌黑的药汁贴着唇灌下,杨辰机械地吞咽着,却尝不出苦味。
“她一直如此么?”宋雨晴站在窗边,出声问道。几日前她得知了消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告下假,来掖庭看她。一进门就看见杨辰抱膝坐在床上,不动,不说话,双眼空洞无神,像个死人一样。尹袭月叹了口气,道:“杨姐姐是受不了这种折辱。好好的贵胄门庭,大家嫡女,一下子家破人亡,自己还被贬为奴籍,如此云泥之差,谁能受的了呢。”她说着杨辰,其实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忍不住垂下泪来。
宋雨晴本就为杨辰担着一份心,此时见她哭哭啼啼,心里生出些烦闷。忽听门外唤了两声“尹氏”,尹袭月端着药碗站起身,道:“我竟忘了时辰,我该去尚功局了。”
宋雨晴仿佛松了口气,道:“药给我,你去吧。”
“有劳宋姐姐。”尹袭月将药碗递给她,急忙跑出门外。
室内就剩了她们两人。宋雨晴在床边坐下来,轻声说道:“你这样怎么行。”
杨辰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仍是怔怔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所在。
“我知你心里委屈,可你也该爱惜自己才是。”宋雨晴的目光落在床前放着的药材包上,这些舒筋活血的药材虽然并不名贵,可宫内管制极严,普通宫室内斗很难看到,更何况是掖庭这样的地方。如今这药出现在这里,一看便知是有人特意打点过的。宋雨晴说道:“杨郡主仁义,这么惦念你,你更该保重自己。”
保重?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保重的?杨辰双瞳一片灰败,只是怔怔望着前方。
略一沉吟,宋雨晴说道:“你家里可还有别人?记得以前听你提起你还有个弟弟。”
允儿?空洞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波澜,杨辰转过头,望着宋雨晴。
宋雨晴也看着她,说道:“昨日我随褚先生去崇文馆,听说了一些事。凡是牵连其中,被斩首官员的家眷都被流放潮州为奴了。如果没有人走动,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杨辰双眸一黯,自眼底闪出泪光。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宋雨晴说道。
杨辰望着她,扯了扯干裂的嘴唇,问道:“什么办法?”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只觉得喉头仿佛蒙了一层恶痰,声音嘶哑。宋雨晴见她终于肯说话了,心里一喜,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现在这副样子什么都做不了。你只有好好活着,离开掖庭,以后才能有机会救他们。”
离开掖庭?谈何容易。杨辰的眸光倏然一暗。宋雨晴猛地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想想你的弟弟,小小年纪就被流放千里,你忍心让他在那湿苦之地过一生?还有你的母亲,真的要让她客死他乡吗?”
弟弟……姨娘……杨辰只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