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两侧种着垂柳,一阵风过,青枝蔓蔓。竹竿上挑着一面杏黄酒旗,旗子底下草搭窝棚两三间,多的是小憩的过路商旅。伙计肩上搭着手巾板,穿梭在石板草草搭就的桌案间添水布菜。远远地,一辆青蓬马车沿着驿道缓缓而来,正在酒旗前停下。
拉车的的两匹大马通体枣红,脖子上的黄铜铃叮当作响,下垂着大红丝线攒就的丰沛流苏。车驾乌黑,上雕饰着精致的莲花纹饰。赶车的年轻郎君一袭素青衣袍,腰上垂挂的流云白玉坠子泄露了不凡的身家。他跳下车,抬手从车内扶出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女子的相貌和身段皆被垂坠的月白素纱遮住,可从那下车时的两步莲花款摆,也知必是大家出身。
这样的两个人,身边竟没个仆从,实在奇怪。伙计小眼一打量,便猜测定是某个豪门大户私奔的鸳鸯。这类人身上盘缠充裕,又不谙世事,所以通常出手阔绰,是难得的“肥肉”。伙计赶忙笑模笑脸地迎上去,问道:“郎君,娘子,赶路疲了吧?二位进来歇歇。”说着便将人往里面让。
那郎君开口道:“里面人太杂。只把那柳树底下给我们收拾出来便好。”
“是嘞。”
柳树荫下本就有两块青石。伙计将石头掸干净了,又从棚里搬出一个木几放在中间。那郎君扶着女子坐下,自己才掀袍坐在青石上。
“小店山野风味,最是清淡可口。二位可要来些什么?”伙计笑脸说道。
“两碗清水便可。”那郎君说着,从囊中摸出十来个铜钱放入伙计手中,说道,“去吧,莫要再来相烦。”
十几个铜钱在这山野小店里可不是个小数目。伙计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应着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水壶和茶碗就端了上来。那郎君先用热水将碗具洗净,这才徐徐倒上一碗,捧到女子面前:“渴了吧,喝口水。”
他做这一切时唇边噙着一丝微笑,望着女子的目光和暖如春风。女子抬手将帷帽摘下,面容丰润美好,正是杨辰。
“多谢。”她抬手接过,就着碗边就喝。
“当心烫。”崔湜这一句还是提醒得晚了。一口热水灼心灼肺,烫的杨辰直吐舌头,一张小脸通红:“你怎么不早说。”
崔湜不禁一笑。道:“谁让你心急。”
杨辰将碗放下,眨巴着眼睛打量四周。道路两旁杨柳成荫,不远处一队行商刚到。正吆喝着拴马放车。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杨辰问道。
“长安县。”崔湜说道,“再往前,就是长安城了。”
长安……杨辰心里一叹,可算是到了。
从洛阳到长安,不到十天的路程他们却走了一个多月。崔湜似乎是故意的。每日晌午才出发,申时前后便投宿,若遇到亲旧故交还要盘桓一日方才离开。这一路与其说是赶路,不如说是探亲访友兼顾游山玩水更妥当些。
杨辰心里也奇怪,新皇刚刚登基,长安正在大赏功臣之时。崔湜难道就不想去领一份功么?这一次太子登基,明着是上官婕妤和张柬之等五王的辅佐,其实都是崔湜一人的苦心谋划。若要lùn_gōng。他定是头功。可崔湜却仿佛并不在意。杨辰初时不明白,但是这一路相处下来,也渐渐懂了。他是一个太过强大的人,他的愉悦从来都只来自于他内心对自己的肯定和尊重,与外物无关。
在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杨辰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不是看不懂他。而是一直没有花心思去看。
“你可曾到过长安?”崔湜悠悠喝着水,问道。
杨辰回过神来,说道:“我从小没出过家门。长安,未曾来过。”
崔湜点点头,唇边含着一丝微笑,道:“等进了城,我带你去东市逛逛,那儿有一家胡姬酒肆很是不错的。还有徐记的汤饼,我猜你一定喜欢。”
杨辰被他勾的也犯起了馋,说道:“还有什么好吃的,你可要一并带我去尝尝。不然等回了宫,就再也没的吃了。”
崔湜眸光骤然一黯,脸上笑容微僵。杨辰也是微微一顿。回宫在她心里一直是自然而然的事,可却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再次别离。
两个人顿时都沉默起来。风吹柳叶,带来细微的声响。崔湜转头望着她,道:“歇好了便上车吧,晚了东市就要关了。”
杨辰点点头,将碗中温吞吞的水喝下,戴上帷帽,随着他走回马车。
车轮滚滚,直奔长安城。
杨辰坐在车里,轻轻将车窗推开一个狭小的缝隙。正前方,灰色的城墙肃穆而庄严,上书“长安”两个大字,仿佛天地间最凝练的一笔。洞开的城门下百姓往来不绝,两侧城门卫兵执戟而立,民与官互不相碍,和谐统一。马车驶入城门,城中主路宽阔平坦,两侧坊墙低矮,整齐划一。忽而一阵钟声传来,杨辰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大雁塔高高耸立,上有鸟雀盘桓。
东市靠近主路,一进市门,便觉得氛围霎时不同了。东市大街上人挨人人挤人,马车几乎走不动。两侧都是临街开放的店铺,炫目的绸缎,香喷喷的糕饼,倚门而笑的碧眼胡姬,从未见过的西域特产,吆喝声,叫卖声,一桩桩一件件目不暇接,以最直接的方式勾动着人最本质的对食与色的yù_wàng。杨辰在车里已然坐不住了,索性挑开帘子,坐到了崔湜的身边,帷帽的轻纱丝毫无法遮挡长安的繁华。在这样的地方,似乎连天空都是色彩斑斓的。
眼见着一个身着华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