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烧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圆寂捂着鼻子在柴草灰烬中翻拣出一块水头极差的白玉圆环佩,双手呈了递给李氏看.
后者嫌恶地瞥了一眼,念了声佛祖保佑,便让白兰奉上一包一百两的银子和一个黛青色佛字底纹的香囊。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把银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又飞快地打开香囊,待看清里面的银票数量,心头一喜,塞到怀里,正要离开,却听李氏掀了掀眼皮,慢慢道:“大师是方外之人,不涉红尘,像替鄙府驱邪这种事就不便往外头传了。”
圆寂忙敛神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夫人请放心,贫僧省得,今日之事必不会泄露半句。”
李氏点点头,又将眼闭上了,忽听得二等丫鬟白芸撩帘进来道:“老太太,九小姐屋里的青柠姑娘来了,说九小姐上回在弄月楼被那碧……那妖孽侵染了污秽之气,想请大师过去念几遍金刚经,也好安心些,这会子正在外头候着。”
白芷跟了江容华后,她的职位便由白芸顶上了,这姑娘也是一样的寡言少语,却更显得忠厚木讷了些,待触及大姨娘不赞同的目光,溜到嘴边的碧桃方改了口。
“容华那孩子身子骨向来不大好,倘若再被邪气缠上,可还了得,确实该让大师看看!”李氏闻言目露担忧之色,对圆寂道,“劳烦大师了!”
望月楼堂屋一如既往地烧了三个火盆子,比福寿院还要暖和几分。
圆寂飞快地看了眼坐在上首的江容华,巴掌大的小脸晶莹如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凉薄与寡情,虽然屋内热得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依然裹在厚厚的裘衣里,手上还捧了一个红铜小暖炉。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眼前这名体质羸弱的深闺少女会是火烧碧桃一事背后的主谋。
事实上,相较于江容华,他更愿意相信能如此驱使自己的是在红叶寺,拿了五百两雪花银找上他的江府大姨娘,然而对方却告诉他她也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与他做这桩买卖的是府里的九小姐。
“大师请坐!”
这位九小姐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清脆纯真,相反有些低沉,语气中也不带一丝波澜,一只脚已跨进棺材的老和尚平日自诩看人极准,面对这个十岁的小姑娘竟有些吃不透起来。
“听闻大师挂单的红叶寺最出名的不是降妖除魔,而是卜算姻缘,求孕送子?”
江容华见他落了座,端起白芷倒上的清茶,凑到鼻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大师是贵客,理当上好茶,白芷将这不是给人喝的东西倒了,拿极品的雨前龙井来!”
圆寂自知把碧桃的事处理得妥妥帖帖,江容华没有理由再把他找来,但他此刻坐在这里,便猜测这个十岁的小女娃定还有别的事情要自己办,而这件事恐怕还不能给那位姨娘知道,想着不由得端起了架子。
原本听到前半句,见她对自己如此客气,眼中微有得色,待听得不是给人喝的东西一句时,好似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再等到白芷把一盏碧绿清亮,香气宜人的茶水递到他手边,知道此物的矜贵,那苍蝇更是咽不下吐不得,只得憋红了脸道:“多谢九小姐!只是贫僧供奉伏虎罗汉,主降妖,与卜算一道并不精通,九小姐若是想问姻缘,贫僧推荐鄙寺的圆宝师兄。”
“多谢大师提点!”江容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容华还听闻不少待嫁少女,为能够在夫家能过得平安和顺,通常都会来贵寺烧香祈福。譬如像杭州富户孙家,嫡女孙小姐再过一月便要嫁去京都,路途遥远,家中父母难免照顾不到,只能祈求佛祖庇佑了。”
圆寂到底活了六十几年,不论在阅历上,还是脸皮上都非年轻人可比,所以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消化了先前的尴尬,又恢复到得道高僧的模样,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九小姐所言不差,孙夫人真真是个心善之人,每隔几日便来礼佛一次,香火钱也捐赠了不少,光是一百零八斤的蜡烛就捐了两对……”
圆通满脸推崇,口若悬河地细数了孙氏的善行之后,好似想起什么,朝江容华问道:“九小姐突然提起这事,不知……”
老狐狸!她尚未说起要他做的何事,便张口就谈价钱了。
江容华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容华确有事情要劳烦大师。”
“小姐,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那老和尚早知道碧桃不是妖怪,为何还要将她烧死?”青柠见圆寂走得远了,才将憋了许久的疑惑问出口。
江容华喝了口热茶,感觉浑身暖了许多,只说了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他只是和尚,还不是鬼呢!”
青柠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却见白芷从江容华手中挖了暖炉出来,拔下发间的一根银簪子,挑了些许燃尽的炭灰,又加了两块梅花饼子,复递给江容华。
“那红叶寺是咱们杭州府甚至整个江浙道最大的寺庙,不算住宿在寺里的,光是挂了单的僧人便有五百号,纵然香客众多,香火鼎盛,吃饭的嘴巴也不少,那圆寂不做些外事,只怕老了连送终的棺材本儿也没有,你再看他方才用茶,去年出的上好的毛尖都不吃,可见平日里吃喝皆是极讲究的。”
白芷轻轻淡淡的一番话,把青柠说得目瞪口呆,江容华面上却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心腹本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