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霏死时,还不到十八岁,死在隆冬,一个白雪纷飞的日子里。
彼时,她嫁到赵家还未满半年。
那年初夏,她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上了花轿。
本以为会是寒门女嫁入百年世家的佳话,却不料美梦碎在红盖头被掀开那一刻。
新郎在成亲当日逃走,与她拜了天地,祭了祖宗,揭开红盖头的人不是赵家长房长孙赵荣昭。
而是赵荣昭七十岁的爷爷,赵富临。
她哭过,闹过,最终败在了封建世俗的沉重枷锁下,从此心灰意冷。
十七的姑娘似七十老妇,只求安然度日,了此残生。
熟料天不遂人意,半年后,老爷子饮下一杯加了砒霜的浓茶后一命呜呼,几个媳妇率领着一群仆妇,携风雨之势而来,将一封抬头写着赵荣昭名讳的信纸扔在方霏脸上。
信中的内容,露骨得令人脸红心跳。
方霏还来不及否认,宋大奶奶早已一声令下。
两名膘肥体壮的仆妇冲过来揪着她头发,一把扯下了床,接憧而来的便是一顿打骂。
再后来,奄奄一息的她被扔进了赵家祠堂,当着赵家所有人的面,一顶‘谋杀亲夫,秽乱家门’的帽子扣了下来。
于是,她死在了赵家祠堂的棍棒之下。
死得很惨,七窍都出了血,背上血肉模糊,被赵家人用破草席一卷,扔在了后山上的野狼坡。
隆冬的夜天寒地冻,寒风中传来几声狼嚎,赵家人将裹着尸体的草席一扔,逃命似的跑了。
几头出门觅食的野狼循着腥味而来,眼睛在暗夜里散发出绿莹莹的冷光。
方霏似一片凋零的枯叶,身不由己地漂浮在寒风中,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瓜分了自己残破的身体。
人如草芥,任人践踏,大抵就是如此。
她的死没人会来找赵家讨个说法,也没人敢来讨个说法。
方家是从外地搬迁而来,母亲早已过逝,父亲前几年也随母亲去了,弟弟方裴才刚满十三岁。
继母倒是当地的人,但她巴不得方霏和弟弟都死掉才好,那样她就能带着方家仅剩的一点家产,与旧相好双宿双飞去。
方霏曾听镇上老人说过,人死后魂魄会被鬼差捉到地府去,赏善罚恶,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
等到自己死去时,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根本没有鬼差来捉她,就那样漂荡在寒冬的夜风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思考整夜,最终她还是决定回到赵家,想找出迫害她的幕后黑手,最终却发现自己只是一抹游魂,连现身吓人都不能,遑论报仇。
最初,她心底是有恨的,恨赵荣昭的薄情,恨赵家人的绝情。
但随着岁月变迁,爱恨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多年以后,她亲眼目睹了赵家九族被送上断头台。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赵家是被诛了九族的,这其中包括了她的弟弟方裴,继母以及继母的两个女儿。
本以为这便是故事的终结,却不料睁眼醒来,她正躺在新房里的婚床上。
赵家下聘时一起送来的周妈妈正捧着她脚踝,褪下白底儿红面的鸳鸯绣鞋,套上一只素白寿鞋。
周妈妈是赵荣昭曾祖母身边的,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从来心直口快,肚里憋不住话,口里闲不下来。
“老太爷造孽哟,好好的大少奶奶成了太夫人,都七十的人了还来糟践人十七的小姑娘,一桩大喜事闹成了大笑话,这下可遭报应了吧...”
可不是笑话来着,新郎官从狗洞里逃了,爷爷挺身而出,将孙媳妇收做了填房。
可惜还没等老牛吃到嫩草,新娘就听说了新郎换人的消息,当时就厥了过去,气息全无。
前厅正敬酒的老爷子一听,吓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一口气没提上来,顿时脚一蹬,眼一闭,撒手人寰了。
红绸落下,白绸高挂,好好的一桩喜事成了丧事。
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金灵端着个托盘进了屋,将周妈妈的话全听了去,当即嗔怪道:“周妈妈,你可别乱嚼舌根子了,当心我上老祖宗跟前告了你,少不得你一顿板子的。”
老祖宗便是赵荣昭的曾祖母,是这家里的核心人物,出自武将世家,近九十的人了,身子骨依旧硬朗,连走路也不需人搀扶。
老祖宗铁腕执掌赵家数十年,一干儿媳孙媳被治得服服帖帖。
周妈妈打了个激灵,见来人是金灵后,才搓着手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老祖宗跟前的灵姑娘,姑娘嘴下留情才是,老婆子我脸皮虽厚,身上的皮却薄得很,求姑娘的情,饶了老婆子这一回。”
金灵放下盛着陪葬用的首饰托盘,上前亲昵地挽住周妈妈手臂,嗔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末了,提醒道:“老祖宗此番气得不轻,妈妈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千万别跟老祖宗面前嬉皮笑脸的才是。”
周妈妈虽心直口快,却是个知轻重的,当即应道:“知道了,妈妈我有分寸的。”
“嗯。”金灵点点头,“妈妈这边可收拾妥当了?老祖宗等下会过来,说入殓前要看上一眼,莫要让京里来的公子寻到错处。”
京里来的公子姓陈,单名誉,是陈国公府的嫡长子,年纪轻轻便官拜正二品参将,朝中却无人敢异议。
一是畏惧陈家在朝中势力,当今皇后是陈誉嫡亲姑母,太子是他嫡亲表兄。
二则是畏惧陈誉本人,十五岁随军出征,历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