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澈到达杨柳城的第二天,乔嫣然“病”了。
当然,此病非彼病。
自寒山寺受箭伤之后,乔嫣然的月信期已完全紊乱,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只来过两次且量极少,乔嫣然的“病”自与此有关,阔别已久的朋友再次回来,并且是汹涌澎湃的姿势。
乔嫣然卧床不下,各种精神萎靡。
盛怀澈特别不解,昨日乔嫣然还英猛矫健的骑马玩,怎么不过一夜的功夫,乔嫣然就颓靡不振的脸色难看,看那模样,也不像是装病,乔嫣然的两个丫鬟,皆说小姐身体略有不适,乔庭然只臭着一张脸鄙视唾弃他,就是不告诉他啥病症,那他问隔壁的大夫总行了吧,次咧咧的,大夫不都是悬壶济世仁善慈心的么,隔壁的那个,他真的是大夫么。
乔嫣然略不适了十多天后,才终于重新出得门来。
暮春时节,柳絮飘飘,轻盈似雪。
乔嫣然一身青衫摇摇,好似风吹柳絮一般身姿优美,笑吟吟道:“三哥,我要出去玩。”
乔庭然看了她一眼,挺致的眉峰蹙起,沉吟道:“嫣然,你的气色还不太好,不如再将养几日后,三哥再带你出去玩。”
乔嫣然皱皱鼻子,那模样分外娇俏,道:“整日不见阳光,气色自然好不了。”抱上乔庭然的胳膊,再划船似摇上几摇,撒娇道:“三哥,你看,我连衣裳都换好了,你就带我出去吧。”
乔庭然叹一口气,认输道:“好吧。”又征询意见道:“那你今天想去哪里玩?”
乔嫣然想了一想,喜笑道:“我们去洞庭湖上泛舟。”
乔庭然脸色微异,重复疑问道:“湖上……泛舟?”
乔嫣然十分纳闷道:“三哥,你今日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江南水乡,自然要到湖上观景,这个不行么?”
乔庭然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字:“行!”
一个时辰后,乔嫣然终于恍然大悟,乔庭然为何不似之前斩钉截铁答应她的要求。
原来,他晕船。
富丽精雅的画舫中,乔庭然脸色苍白,已将吃进肚里的海量早饭,全部吐到了洞庭湖内。
乔嫣然拍拍乔庭然的后背,道:“三哥,你晕船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乔庭然无力地摆摆手,头晕脑胀道:“你今天要是不玩尽兴,可对不起我晕这一回船,你到外头看景去吧,我在这躺着就成。”
再伸手戳一戳骆承志,有气无力道:“承志,你跟紧她。”
骆承志只冷着脸颔首。
盛怀澈神清气爽的轻摇折扇,插话道:“好水好景,自然也要有好乐声。”含笑望向乔嫣然,语气悠然道:“小乔妹妹,不如你先弹一首琴曲,让我开开耳。”
乔嫣然笑了一笑,招来站在船侧的竹雨,道:“竹雨,你来给六王爷弹首曲子。”
竹雨一时有点惊疑不定,问道:“小姐,我可不会弹琴。”
乔嫣然莞尔一笑,道:“没关系,六王爷想开开耳,那便让他好好开一开耳。”说罢,出了船舱,来到岸板。
微风乍起,吹动满湖碧水,泛起一层一层的褶皱。
琴是好琴,清润静透,只是抚琴的人五音不通,宫商角徵羽乱拨一气,调不成调。
琴音只响起几瞬的功夫,盛怀澈已大声喊停,道:“成啦,竹雨,你别再侮辱这把好琴啦,除了琴遇知音而断,乱拨乱勾,琴弦也是会断的。”
别的画舫之中,传来两道丝竹管弦声,一道是琴音,一道箫声,同律同调,正在合奏一曲《笑江南》。
欢快的乐调声中,盛怀澈走至乔嫣然身侧,负手在背,望着远处湖面的浩烟渺波,双目神光湛然,道:“小乔妹妹,你觉着这样的箫声,比之我五哥的如何?”
乔嫣然的语气恬淡雅致,静静道:“远远不及。”
盛怀澈偏过脸来,望着乔嫣然弧度美好的侧脸,凝息叹道:“嫣然,我见到你已有半月余,庭然都问过我五哥好不好,而你,直到现在,也不曾问过我一句,他这段日子在京城如何。”
乔嫣然闭眼不答。
盛怀澈静了一静,再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你有什么话让我捎带么?”
乔嫣然仍垂着眼皮,良久方道:“我很好。”
附近的丝竹管弦声已停,有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响起,盛怀澈再凝视回渺然如烟的湖面,缓缓道:“我与你年岁相仿,咱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我五哥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生病时,从不允许任何人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谁若对你有半点不敬,那些人都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每次过生辰时,他费尽心思送你稀罕玩意儿,只为让你多高兴一点,送你来江南养病,他比谁都舍不得,自五哥登基以来,四哥从来就没安分过一天,时时不忘给他捣乱,我也不瞒你,上次刺杀你的人,就是四哥安排的,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朝堂风云迭起……我五哥对他后宫所有的女人,没有半丝情意,独独对你情深意重……小乔妹妹,你可真薄情,连我都替皇兄不值。”
“这是皇兄托我带给你的东西。”盛怀澈拿出一串手链,是南国红豆的颜色,圆润剔透似玛瑙,塞到乔嫣然手里。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盛怀澈想了一想,低声道:“出冬之后,虞老侯爷的身体……已不大好,你若无大碍啦,便回去见他一见吧。”言罢,举步回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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