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过,上元又近,长安坊市仍比寻常日子热闹数分,端是车马喧嚣,万头攒动。
归家探亲的宣曲将士们多是从长安西北的雍门入城,再各自转往北阙甲第或是北阙闾里。
裴澹虽是得为亲王正妃,然裴家本是庶民出身,祖上不是甚么高爵勋贵,更没甚么世家底蕴,裴父裴母不欲迁入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居住,而是选择继续住在北阙闾里位置最好的东四巷。
常山王刘舜虽觉着岳父岳母未免想多了,有他刘舜在背后撑着,哪家不长眼的世家权贵敢小觑他们,但二老既是再三推拒,裴澹亦是好言相劝,他也不便多做勉强。
何况王富贵等永和商团的东家们在附近巷弄也置下不少宅邸,裴府的街坊邻里多是二老熟人,裴府的胞妹王婶更是住得近,如此平日也方便走动,挺好的。
其实随着西邑和塬南邑陆续规划建设完成,公府已鲜少批允徙民迁居入城。
尤是王侯京居令颁布后,各地王侯皆迁入长安,北阙甲第原有建地大为不足,好在长安西市六坊内的大工坊皆纷纷迁往城外两邑,仅留下些小型的手工业作坊,使朝廷得以缩减和创划坊市,匀出部分地块供北阙甲第扩建。
长安城内因此愈发显得寸土寸金,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再三谕示内史府和中尉府,多多看着北阙闾里,绝不允许出现权贵欺压百姓,强买民居的恶行。
饶是如此,自愿出卖自家屋舍宅院的庶民百姓却也为数不少,实在是权贵或富贾们出的价钱太具诱惑力,卖出北阙闾里的一进陋室,足以到周边城邑买座三进大院,甚至还能留下不少赀财做些小本买卖。
再说城中百姓除却开铺经商者,余者多是靠进入作坊务工营生,现如今城内的大作坊纷纷外迁,最近的西邑离北阙闾里都十余里地,还得经渡船或渡桥往来,绕行的距离就还得更远些,虽说载人车驾已然普及,来回往返不过区区两枚大钱,但仍是大为耗时,每日上工着实累人得紧。
正因如此,长安城现下实则已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贫民区”,北阙闾里虽可谓之“平民区”,但北阙闾里住着的大多都不“贫”,世家大族的分支和姻亲远亲之类占去半数,小官小吏和豪商巨贾亦占去小半,余下的寻常百姓家亦是家赀丰厚的,譬如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匠师之流。
亦因如此,长安城内常住居民的消费力极高,西市虽是缩减占地,东市三坊却仍得以“逆势”扩建,诸多客栈皆住满各地客商乃至外邦胡商。
坊间街道拓展重建,非但道路宽阔,铺面齐整洁净,便连皇帝刘彻心心念念多年的地下排水系统都得以预先铺建完善,使得近年来长安城内鲜少再出现雨季内涝,盛夏雨后的巷弄坊间亦不再散发阵阵难闻的尿骚味。
长安坊市紧挨着雍门,宣曲将士们既是从雍门入城,再转往北阙甲第或北阙闾里去,无疑是要经过坊市的。
出征年余,立下军功得以加官进爵,包裹荷囊亦是装满赏赐,将士们自不会过坊市不入,颓自两手空空的回家去见长辈妻儿。
好在军中将士休假探家有相应规矩,不会放任乌泱泱的大队人马同时出营,而是逐日逐批离营,且除却屯长位阶以上的将官,旁的将士离营不得携带战马,而是为他们备妥了载入车驾。
若离家较远或较为急切者,可请上官批允,执手令从沿途各处驿站以低廉的价格“租用”马匹或车驾,相应租金会由驿吏每月汇总呈报大农府财部,从该校营的军费中抵扣。
裴虎已得晋军候,自是能乘骑心爱的战马归家,是最早到返抵长安城的,也得以在大队人马入城前,抢先一步入得东市为家人买些礼品。
从军之人多是性情豪爽,荷囊满满时更是花钱不手软的,若待得大队人马陆续入城,长安东市内的不少好货怕是要被抢购一空的。
裴虎自幼随父母迁居长安城,至今已有十余载,亲眼见证了长安城日新月异的改变,自也是对长安坊市熟门熟路,绝不似刚进城的外地人般,被这繁华喧嚣的盛景迷了眼,路都寻不着。
军人行事最是干脆利落,脑中想好要买的物件,便直奔目的地,压根不会浪费时辰四处乱晃悠的挑挑拣拣。
裴虎最先寻了间布庄,挑出数匹上好的锦缎,朝廷近年逐步放宽百姓服饰的禁令,不再限制百姓只能穿本色麻衣,非但能着染色服饰,甚至连裁衣所用的布料种类亦大为放宽。
当然,似裴虎买的这些上好锦缎,寻常百姓多是买不起的,即便买的起,穿着出门务工干活也着实太不合宜了。
裴澹得为亲王正妃后,裴父真成了太上皇的亲家,身上没个爵位也不合适,故得赐了个“不更”,为第四等爵,始得免充轮流服役之兵卒,第三等爵“簪袅”还不能享此优待,仅略优于无爵之人。
不更离高爵还差得远,故裴父可算不甚么权贵,但终归有爵位在身,得以进入相应的人际圈,裴母也勉强算个贵妇了,若不穿些锦缎丝绸,反倒会在平日往来交际的贵妇圈里显出不太合群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联合制衣的成衣生意愈发火红,然长安坊市内的裁缝铺和布庄数量却是不减反增。
大汉贵妇们并不太追捧那些有钱就能买到的成衣,然田氏商团为维持旗下的高端品牌,对诸如艾格皮草等昂贵华美的专卖服饰是采取限量限售的,往往会被世家宗妇们提早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