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
大汉每年都有两大重要祭典,春分的白昼祭祀日神,秋分的夜晚祭祀月神。
依古礼,天子应在秋分之夜西出其国百三十八里而坛,服白而絻白,搢玉揔,带锡监,吹埙箎之风,凿动金石之音,领臣民祭月。
汉帝刘启今年领着群臣行了春祭,但秋祭却不愿再露面,下旨让太子刘彻代为行祭。
倒非刘启怠惰,而是他的顽疾每到秋冬之季便极易发作,受不得半点风寒,若在萧寒露重的秋夜到郊野行祭,丢掉老命都极有可能。且皇后王娡尚未出月子,少来夫妻老来伴,刘启近年对王娡愈发上心,故而夫妻二人打定主意在甘泉宫再多住些时日,暂不回长安城。
馆陶公主亦留在甘泉宫坐月子,老太后陪着老闺女,时不时抱抱小孙女泰安公主,逗逗外孙子陈蟜,更是乐不思归。
偌大的大汉皇宫,半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刘彻为准备秋祭大典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处理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大堆破事,方才知晓宫闱有个女主人是多么的重要。
“事事皆来问孤王,你这大长秋要来何用?”
刘彻不耐烦的将册籍拍在桌案上,对着大长秋鲁瑞呵斥道。
大长秋乃是皇后近侍属官之首,宣达皇后旨意,管理宫中事宜,乃是秩俸二千石的大宦官,位同诸卿。
即便算得上位高权重,鲁瑞对太子刘彻仍是毕恭毕敬,甚至又些畏惧,作为皇后王娡的心腹近臣,他也算从小看着刘彻长大的,对他的脾性清楚得很,得罪不起的。
鲁瑞缩了缩脑袋,讪讪道:“殿下息怒,若换了旁的事,奴臣倒可自行决断,可女学之事不好办啊。女子不入外朝,故女学属官皆列为宫官内宰,尤是这卓文君就任女学的博士仆射,乃是皇后亲颁的懿旨和敕书。如今她已抵达长安,依照往例,需先向皇后谢恩方可就任……”
他也不想来烦劳太子殿下,可那卓文君是皇后亲手提拔的内宰,又不是寻常的内侍宫娥,即便他身为大长秋,也不敢轻忽此女啊。
“女学属官列为内宰不过是为便宜行事,不会常宿宫闱,你且先在北阙甲第划出些合宜的空置宅邸,好生整葺清扫,再依敕书列册,让其就任,赐下宅邸即可。”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吩咐道:“遣人去皇亲苑的长公主府,将卓文君此时暂住的馆驿告知堂邑翁主。”
“诺!”
鲁瑞听得刘彻所言,心里已有了底,女学诸官虽列内宰,形制却等同太学属官。
阿娇收到消息时,正牵着照夜玉狮子待要出府。
窦太后和皇后皆不在长安,刘彻近日又忙着脚不沾地,南宫和阿娇再也无人约束,每日赛马射猎,顿觉天大地大,快意逍遥。
闻得卓文君已到得长安,阿娇颇是欣喜。
刘彻对卓文君赞誉有加,常言若阿娇能拜她为师,且不论能否增长学识,只需学上几分她待人接物的本事,日后定然受益无穷,再不被甚么长安才女小觑了。
他自非妄言,史籍中的卓文君只凭两首悲凄委婉的辞赋,便教大渣男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余生再生不出纳妾的心思。
此等文采风华,机智应变,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阿娇虽不知刘彻何以如此看重此女,却是深信他的识人之明,早祈盼能见见这蜀中的大才女。
她今日本想去寻楋跋子赛马,得知卓文君的落脚处,自是拜师之事更为要紧。
阿娇正待翻身上马,似是想起了甚么,忙跑回自个院落的书室里,寻出本线装书揣进衣襟里,心道待会还得考较考较那文君先生,看她是不是迂的。
若跟那些迂腐的酸书生似的,拜她为师作甚?
卓文君落脚的馆驿在公府巷,待诏的士人及进京赴任的外地官员皆会暂居公府巷的不同馆驿,听候皇帝诏令或公府册籍。
卓王孙富甲巴蜀,于长安城亦有不少产业,但毕竟出身商贾,住不得北阙甲第。虽在东八巷有座大宅邸,但他还是将卓文君送到公府巷的馆驿。
不得不说,大长秋鲁瑞还是很重视卓文君的,非但安排他住在最好的馆驿,更是拨了个独立的大院落,院落还少不得扫洒丫鬟和粗使婆子。
卓王孙见多识广,只是晓得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等院落已堪比寻常官吏的宅邸。见朝廷如此看重自家闺女,他愈发心喜,忙是吩咐卓文君好生住下。
“你拿着朝廷敕书前来赴任,岂能和寻常百姓比邻而居?”
卓王孙如是说,给自家女儿留下四个贴身丫鬟,外加满满一箱金豆,再三嘱咐道:“富路穷家,在外头出手别小气,尤是前来传话的内侍宫娥,该打赏就得打赏。”
卓文君只觉哭笑不得,独自将他送出院门,目送着他缓缓离去。
送走爹爹,她转身正待回院,便听得阵阵马蹄踏地声,侧身望去,却见一位娇俏少女正朝她这处纵马疾驰,白衣白马,衬着那张被秋风刮得红扑扑的小脸艳若桃花。
卓文君低声笑道:“端是个美人胚子。”
她却不知,纵马而来的阿娇亦是被她的绝美容颜惊呆了,险些忘了勒马,好在照夜玉狮子极通人性,又常被阿娇骑着在各处巷弄穿行,见得前方有人,便自行减缓了速度,还不忘打了个响鼻。
阿娇回过神来,忙是勒紧缰绳,所幸马速已降得很慢,将将停驻在卓文君近前。
“好有灵性的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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