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国有五节,一是阳春,节气立春之日,祈祷一年收成;二是月夕,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团圆赏月;三是禾丰,秋收之后,保佑来年收成;四、五则是除夕、新岁,合称过年,辞旧迎新。
秋收已经近尾,今年禾丰节定在寒露。
枳西地僻民贫,除夕、新岁也热闹不起来,顶多是舍得饭桌见荤;至于月夕,正值农忙,无暇赏月;只有阳春、禾丰两节,最为重视。
无从考究,从何时、何人开始,枳国兴起祭祀河神,唯一知道的,便是在枳西。
“巴阳大夫到。”里正赵伯焘早就领人在青枫浦候着了,仆役眼尖,看到顺流小舟,高声喊道。小舟靠岸,连同船夫在内只有四人。为首一人便是巴阳大夫秦淮,头戴冠帽,腰系暖玉,风度翩翩,面容俊秀,仪表不凡,二十上下。秦淮身侧站着一小童,尚未总角,辨不出男女,一双明澈眸子四处张望,见着生人,躲在秦淮身后。秦淮身后跟着一壮实汉子,左手提壶,右手拿肘子,满嘴流油,悲伤系着长剑两柄。
只言片语寒暄问候间,又听见仆役报:“枳江侯到。”
赵伯焘与大夫秦淮一同稽首施礼,大船靠岸,一行五人上岸,五人中分出一拨,往西去了,余下三人,便是枳江侯江望舒与两位随从。
江望舒,起于微末,从政二十三年,初为巴阳士人,后任巴阳大夫。前些年枳江侯巴昌受贿落马,总计金三条,枳刀十五箱,玉璧两枚,布匹织锦五十余尺,太保祁子认为这是枳国三十年来最大的贪污事件,巴昌羞愧投江。受太傅日覃伯贤举荐,军功赫赫的江望舒代任枳江侯,又得祁子考察三年,去了代字,是枳国官场百年间第一个外姓侯。
江望舒与青枫浦渊源颇深,二十三年前他只是巴阳僻地的草莽,尚未及冠,因除巴山虎有功,得巴阳大夫举荐,途经枳西,恰逢大雨倾盆,有蛟龙为祸。江望舒将小舟系在枫树上,徒手搏杀蛟龙。蛟龙死,大雨歇。十年前江望舒任巴阳大夫,视察水利,再过枳西,又有大雨来,只好系舟避雨。此时的江望舒不再是目不识丁的草莽,留诗“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任我游。”
“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任我游。”秦淮伸手把扶着枫树,吟出这句诗来,片刻后摇头道,“不好。”
“如何不好?”江望舒问。他临江而立,摩挲下巴,二十三载三过枳西,山野草莽已然成为一国柱臣。
“青枫何必留人驻,云销雨霁鲤化龙。”秦淮显然是成竹在胸,笑着答道。
“鲤化龙?”江望舒先是皱眉,尔后眼神明澈,欣喜道,“如此甚好。”
“秦大夫,一同去?”江望舒招手邀请秦淮同行,看着秦淮面露难色,哈哈一笑,“不为公事,不分尊卑;诗文之交,不分老幼。”
不远处簇拥着一群稚子,江望舒不由感慨,指不定日后这群稚子里会出下一个江侯呢?
里正牵头,枳西各户准备三牲五谷,德老念祭文,德老一般是赵伯焘的父亲担当,只是老人没熬到这个寒露,枳西又无识字老人,赵伯焘只得代替,他自嘲是枳西第一个中年德老,愧不敢当。
珏缠着雁舟问:“只来了两艘船,怎么准备了五把椅子?”雁舟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晓得。
“长安,莫到处跑,当心河神捉了去。”一个妇人瞧见这一撮挤在青枫浦看热闹的稚子,招手道。
刘长安“哦”了一声,顺从地跑到妇人边上去了。
“你们也各自去跟着在家大人,今天不许乱跑。”妇人撂下这一句话,领着刘长安走了。
稚子们当即散了去,枳珏同雁舟一同走,问:“当真有河神?”雁舟点点头。珏又问:“河神是好是坏?”雁舟默不作声,可能这个问题也把他难住了。
“大慈河神,庇吾德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牲为祭,五谷作礼。”赵伯焘头顶高冠,依次接过猪、牛、羊与稻、黍、稷、麦、菽,行三跪大礼。众人连同观礼台上坐着的五人,也如此。
“大悲河神,怜吾德邦。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童男为侍,童女作婢。”赵伯焘神情肃穆,行九拜大礼,众人皆伏。九拜完毕,众人起身,唯独赵伯焘不敢起身,他平日里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拿着一个竹筒,里面有二十八枚竹签,高低一致,宽窄也一致。全村三百五十一户,八百六十二人眼盯着赵伯焘,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双膝跪地,双手高举,每一枚竹签都在烈日下烨烨生辉。
“啪嗒。”终于有一枚竹签落地,童子捡起来,递给赵伯焘。
“刘长安。”赵伯焘高举竹签,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他的嗓音有些颤抖。
刘长安,珏是认识的,和他一般年纪,他的母亲连两方腊肉都拿不出,不在学塾念书,去年已经跟着他的母亲在地里刨食。刘长安的母亲,是一个懦弱且瘦小的女人,克死两个丈夫,如今连独子也保不住。她神情呆滞,瘫倒在地,只是哭,看着她的独子被带到高台。河神有灵,一语成谶。
“这是福气。”有人安慰道。妇人的哭声渐渐小了,刘长安站在祭台上,看着母亲发笑。
赵伯焘拿过另一只竹筒,里面二十三只签子。他依旧伏地,嘴上念叨着,又是一只签子落地。
赵伯焘拿过签子,在童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的腰佝偻着,他的脸色红润,面对众人,念道:“邵如意。”
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