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一行人带上王小丫,沿着南宫、北宫之间的大道西行,至金市废址转而向南,最终从广阳门出城,又走出数里地,终于抵达伽蓝寺。
寺庙原有五重大殿,又有东西园林,极为繁华;但如今山门倒塌,浮屠断裂,佛殿残破,几乎化作一片废墟。
虽然早有预料,众人仍然心情下沉,一时全都无语。就连王小丫也感受到了场上的异样,悄然蜷缩在牛车当中。
良久以后,支娄迦谶语声略带嘶哑,缓缓道,“两位施主,你们不妨自行走动,只留法慧在此即可。”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抱拳作礼,止步山门,目送支娄迦谶、法慧入内。王小丫见状,忽然从牛车中窜下来,跑到珞伽身边,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既然回到这儿,不如去别苑看看”陆翊望向妻子。
珞伽点头同意,当即抱起王小丫,纵身上马,与陆翊并骑疾驰,再次穿城而过,经平城门外石桥,来到雒水南岸。
南岸本有太学、明堂等官府建筑,如今都已尽数化作废墟。三人穿过废墟,又往西奔出十里,陆氏别苑豁然在望。
与雒阳内外其它建筑不同,陆氏别苑保留得还算完整。当日火烧雒阳虽然是董卓下令,负责执行的却是吕布,对自家妹子的府宅,自然手下留情。
董卓、吕布在雒阳的动静并非秘密,陆翊、珞伽见状,略一思忖,已经明白背后缘故,不由倍感唏嘘。
昔日元夕之夜,京师花灯千树、烟火如雨,游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何等热闹繁华当时皓月当空,花香满蹊,两人微醺之下,从此结下姻缘。
后来平乐观演武,吕布数次上门拜访,兄妹之间,隔阂渐去。不料变乱突起,两人儿女被抢,无奈离京北上;如今与吕布阵营不同,早已相互敌对。
种种前事,犹在昨日。
陆氏别苑虽然免遭焚烧,却也早被乱军洗劫一空。陆翊、珞伽夫妻两人牵着王小丫,在别苑之中信步游走,不知不觉间,来到苑后凉亭。
星月辉映之下,对岸的雒阳城、伽蓝寺,虽然依稀可见,却已尽成废墟;唯有山脚雒水川流不息,涛声依旧。
“董卓残暴无道,吕兄在其麾下,多有助纣为虐之举,只怕难以善后。”陆翊斟酌道,“珞小花,有无可能劝他反出关中,与董贼划清界限”
珞伽略一沉吟,螓首轻点道,“此间事了,我就去长安寻他一谈。”
“不妨再过一些时日,待关东局势明朗,由我陪你同去。”陆翊沉声道。如今董卓退守关中,长安已成龙潭虎穴,他显然不放心妻子一人前往。
夫妻之间心意相通,珞伽不由嫣然一笑,欣然答应。
沿途行来,王小丫一直悄然无声,这时候突然指向别苑西侧,好奇地问道,“珞姐姐,那是什么地方”
到这一年,珞伽已经三十有一,但她早入炼神,容貌不见衰老,仍如双十女郎。落在王小丫眼里,自然还是姐姐。
“龙门学苑,一个教导人才的地方。”珞伽见王小丫神色好奇,转头问道,“土贼,不如过去看看”
“也好”陆翊颌首道。
与开阳太学、鸿都门学相比,龙门学苑建筑较少,而且依山傍水,更像一座天然苑林。庆幸的是,这座学苑并没有遭火焚烧,保存得十分完整。
对王小丫来说,何曾见过这等所在,刚进苑门,就撒丫子跑开,窜上跳下,自己玩得不亦悦乎。
两人跟在王小丫后面,一路上行,很快来到鲤鱼台。
“昔日故人,如今何在”珞伽触景生情,轻声叹息道。
光和七年初,刘洪、卢植在此发起岁旦大聚,陆翊、珞伽意外重逢,同时结识众多豪杰智士,眼前却已时过境迁、物似人非
陆翊似有所感,缓缓登上石坛,借着空中残月,俯瞰下方伊雒之水,眺望远处伽蓝废墟,忽地纵声长啸,宛若龙吟,苍凉激越,响彻天地。
啸声良久方绝,接着又有悲怆的男子声音响起,慷慨长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段悲歌出自诗经王风黍离,珞伽虽然不知典故,却从中听出物是人非之感,知音难觅之憾,世事沧桑之叹,一时情难自已、热泪盈眶。
正在奔跑玩耍的王小丫,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转眼泣不成声、泪流如雨。
伽蓝寺废墟中,断裂的浮屠上,几道身影卓然而立,正是沧月等人。
“对岸啸声响起之际,正是殿前老僧坐化之时。”沧月美眸中难掩惊讶,叹息道,“此子剑心通明,似有灵犀,不愧为墨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沧月言语之间,对在南岸长啸男子的身份,似乎早就知晓。
“竟然是陆哥儿”秦谊听得神色大震,一个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
剑宗、邪尊在天上祖峰决战不久,陆翊、秦谊先后离开碎叶城,来到中原。两人各有所求,行踪飘忽,一直不曾照面,至此已经将近十一年。
秦谊虽为纵横家传人,却十分推崇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主张,不料被沧月一句“碎叶诸子不懂人心”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