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时节;上东街,史府。
陆翊上门拜访之时,恰逢史阿兄弟俱在府上,遂一起来到花园凉亭叙话。
史家乃是书香门第,为春秋时鲁相史晨后裔,史晨曾为祀孔而以隶书作碑,立于孔庙,史称“史晨碑”。
史氏世代治儒,家境殷实,但到史行、史阿兄弟这一代,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史行首先弃儒学道,传言曾得“游仙”左慈指点,知晓长生奥秘,在雒阳权贵中备受推崇,被尊称为“史道人”。
史道人的生活奢华异常,虽然未曾婚配,却有美婢数百人。
借用陆翊的一句话来说:史行此人,活得当真够拼的。
史阿年少时也曾治儒,但所见所闻却让他对儒学颇为失望,遇到“剑宗”王越后,很快改师墨学,又融入古儒浩然之气,自成一家。
他为人清白严谨,得故天子刘宏青睐,赐以名剑“承影”,卫护皇子辩。
相传该剑出炉之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故而得名。
“近日并州刺史丁原纵兵河内,火烧孟津港。”陆翊首先开口,道明来意,“我恐京师动乱,欲将陈留王、羽林北骑带到城外伽蓝寺,以防不测。”
城中兵马虽多,势力却错综复杂,对陈留王刘协来说,反而不如城外安全。
“大将军兄妹三人,毫无见识可言!”史阿虎目精光爆射,沉声道。
“十常侍诛或不诛,大可一言而决,却偏偏诏令边军勤王,京师必乱无疑!你此举甚是妥当,天子面前,自有为兄替你分说。”
“听闻‘暴罴’董卓亦奉诏前来。”陆翊神色一凝,提醒道,“此人为董后远亲,为人狠辣无情,向来拥兵自重,师兄也要小心才是!”
何氏兄妹逼死董后姑侄,与董氏结怨甚深,刘辩既为何太后之子,与史阿等人又怎能安然置身事外?
“你二人是否太过多虑?”
在一旁怡然享受美婢按摩的史道人睁开眼来,缓缓道。
“京师兵马,俱都在大将军掌握之中,勤王将领丁原、桥瑁为其心腹,城中又有汝南袁本初代其谋划,区区董卓,何足道哉!”
史阿一听袁绍之名,与陆翊四目相对,均有忧色。
师兄弟二人,绝非愚忠一家一姓之徒,只是汝南袁氏,本以治《孟氏易》起家,迷信图谶之说,观其所作所为,更非良善之辈!
“兄长这些年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莫非变得糊涂起来了!”
他瞥了史道人一眼,冷声道,“那袁绍沽名钓誉,圈养死士,连深居宫中的赵忠之流,都能看出异常来,兄长反倒视而不见?”
中常侍赵忠,曾评价袁绍“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为”。
一介宦者尚有如此见识,关东众多豪杰智士,又能差到哪儿去?其实只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蒙蔽人心的,无非是利害关系罢了!
自西汉成帝以来,二百年间,因经学图谶之说盛行,门阀世家、儒林士人大多相信五行始终之说。
因汉家天子常有失德,更让朝野上下觉得改朝换代正是不二良方,差别只在由谁上台掌权而已。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谓极佳人选。
“呵呵~!”史道人闻言,笑而不语,颇有道家逍遥出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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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熹里,大将军府。
车骑将军何苗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去,何进眉头紧蹙,立即遣人召来麾下心腹亲信袁绍、王允、何颙等人。
何氏三兄妹的关系颇为复杂,何进是何太后的同父异母兄,何太后又是何苗的同母异父妹,至于何进、何苗之间,却无任何血缘关系。
两人关系一向不大和睦,在对待中常侍的态度上,更是大相径庭。数月之间,已经几番争吵,关系不断恶化。
“近日丁原火烧孟津港,又有董卓派人上书,俱请太后诛杀十常侍。”
何进神色凝重,缓缓道,“太后原本已经动摇,奈何十常侍以旧日恩情相求,如今又再次改变了主意。”
他眉毛一挑,目光扫过场上众人,继续道,“适才车骑将军前来,亦拿同样理由,劝阻于我!”
袁绍一听,知道大将军何进又陷入犹疑之中,心下极为不屑,面上却肃然道,“如今朝堂内外,形势已成,将军若再迟疑反复,时间一长,恐生变故,重蹈窦氏覆辙!”
袁绍所说窦氏覆辙,指的是二十一年前,中常侍曹节、王甫矫诏,抢先下手,诛杀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蕃之事。
“如今丁建阳踞孟津,桥元伟驻成皋。”何颙曾受中常侍迫害多年,自然不甘就此罢休,“京师数万精锐俱在将军掌控之中,正是一举翦除宫中、西北祸患之时,将军何须纠结反复?”
桥瑁,字元伟,时任东郡太守。
成皋境内有雒阳八关之一的旋门关(又名虎牢关),西、北两面濒临大河,东、南两侧俱为深涧,乃是雒阳东部的要塞,作用不在孟津之下。
何进听罢袁绍、何颙所言,面上顿时又显犹豫。
当今之世,主择臣,臣亦择主!
旁边的刘表、王允、荀攸等人一见,都暗中摇头,原本对大将军仅存的一点期望,也在瞬息之间消失无踪。
“将军莫非已经忘了董后之事?!”袁绍见状,疾声高呼道。
他年轻时为笼络党人之心,不惜牺牲个人仕途,为其母守孝两个三年,后来在雒阳多年,仗义疏财,圈养豪杰,仍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