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晦日的傍晚,天色渐暗。
万家的灯火次第熄灭,街市上也鲜有车行了。
原本繁华、喧闹的东京都,在逢魔时后便岑寂下来。
“准备好了吗?卡夫卡,还有加奈。”
平静、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嗯……”
听到了声音的我回过了身来,同时,也以燃起的火柴点亮了手中所持的烛台。
“我已经准备好了……爸爸。”
昏黄而又明亮的烛火照亮了玄关,同时也映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而后,我将手中的烛台递给了小加奈。
“谢谢哥哥~”
妹妹一边微笑着这般对我说着,一边满怀恭敬地将其从我的手中接了过来。
“两个人的愿望,都已经写好了吗?”
母亲的左手,温柔地搭在我的右肩,而另一只手则牵着小加奈。
“我写好啦\(^o^)/~”
妹妹高举起双手,元气满满地回答。
“那么,卡夫卡你呢?”
母亲转过身来,带着些许祝愿……也带着些许期许地看着我道。
母亲的目光……真是温暖呢。
感受着心间逐渐蔓延开来的暖意……
“我写好了。”
不由得一边作答,一边报之以微笑。
能够这般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心情……
若是在过去的我看来,兴许会有些不可思议。
温柔、温暖……
此刻弥漫在我心间的这份难以言喻的心情……
毫无疑问……是家族爱。
“我们走吧。”
正当我思绪游离之际,父亲背上了奇妙的匣,向我伸来了纤瘦的手臂。
而我只是失神了一霎,便轻轻地将其握住了。
那实在是……过于纤细的手臂。
宛如轻易便会被损毁、捏碎般,以至于我根本不敢用力握紧。
身为京都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的教授的父亲,自我有记忆起,便一直都是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儒雅学者形象。
辜负了父亲让我继承其衣钵的期许、坚持己见要学习美术的我……也真是不孝呢。
虽然是这样想着……
但我的脸上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开怀的笑。
这样好吗……?
也许……真的很好。
就这样,我们离开家门——离开封闭的窝,离开关闭的门户,离开怕人分享幸福的占有,没入街市,没入秉烛夜游的人潮之中。
一路上,我一面牵着父亲的手,一面注视着其削瘦的肩膀上所背负着的、奇妙的匣子。
我想……这个巨大的匣子,也许就像《舌切雀》的故事里、雀之里的少女阿照所希望赠与老爷爷的、不可思议的葛笼。
其中所存放的……是金币,还是群魔?
宛如潘多拉的魔盒,也若龙宫城的乙姬所赠与的不可思议的贝一般……
在将其打开之前,皆是混沌而非既定之物。
不过……父亲的匣子里装有的是为何物,其实我大致还是已经知晓了的。
因为,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匣子。
每到一年之末的除夜的时候,父亲便会从仓库中将其取出。
其中存放着我们在前一日晚亲手制作的河灯。
在除夜的傍晚秉烛夜游,于手制的河灯之中写下自己对于新一年的祈愿,同时也将前一年的所有失落、痛苦、烦恼、忧愁……通通置入其中,令其沿着河川漂流,直至传达至神明的所在之处。
这便是从明治时代开始一直流传至今的敬神习俗。
因此……
此时此刻,我们所踏上的……也相当于是觐见神明的行路。
就这样,我们一直徒步行走着……
直至随着人潮一同抵达下京最近的鸭川河畔才告终。
在这走来的一路上,我沿途所见的人们,皆是虔诚而静谧的。
可是,一旦在抵达了终点以后,这延绵的“潮水”便开始了“沸腾”。
欢乐……
欢乐……
欢乐……
欢乐的泪水……
无与伦比的欢乐,在此间弥漫开来——
宛如觐见神明般……
至高无上的狂喜。
纷繁交织的情绪……
盘根错节的话语……
“神”将带走无限的憎、无限的悲哀和罹难。
“神”将带来无限的爱、无限的喜悦和平安。
那视线……
那个如今仍在注视着此处的存在……
祂……
如此应允着——
在地上将平安归与祂所喜悦的人。
而后……
祈福开始了。
人们纷纷点亮了自己手制的河灯,在欢声笑语、语笑喧阗中,心怀着无限美好的祈愿,将其缓缓地置入了鸭川。
“綺麗ですね……”
望着满河的流灯,加奈牵起了我的手,如是说道。
“綺麗ですね……”
而我同样如是说道。
随后,我俩相视而笑。
“不过……哥哥,你在河灯上写下的愿望是什么呢?”
闻言,我的思绪有了一霎的迷恍。
不久,目光满是爱怜地笑道:
“‘加奈……只要你幸福就好。’”
……
我所作的这本《御伽草纸》,原本是想慰劳那些为了日本国难敢死奋斗的人们,希望做出一个能在寸暇之余令人耳目清新的玩具。这一阵子我时常发烧,但仍拖着病体奉公出勤,一边处理自家受灾后的事宜,一边趁着繁忙之余,一点一滴把这些故事写出来。《肉瘤公公》、《浦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