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章回在东府这边大花厅里,与长兄章由、堂兄章柴、章偃等一起款待各家的子弟后辈。因都是之前几天就跟着自家长辈单独到这边拜贺过的,这一日便不挤在清熙堂,都按堂客安排在东府大花厅里管待坐席,临到时辰点儿,不过跟着外面鼓乐,朝着清熙堂的方向行一次礼也就罢了。席间也自在:都是些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又多有相识、彼此熟络的,言语谈笑十分亲热,或是倾盖如故,一时片刻就十分投契。更兼席上还有一个谢楷乃是随他二伯父谢准同来给吴太君拜寿的,只是头一天到常州就在顾塘住下,和章回两个一道儿起居,人来客至也帮忙管待。他既是世宦大家出身,自幼见识就多,年纪又稍长两岁,高门世家子弟纨绔的诸般关节更熟,故而虽只言片语提醒,便能帮忙章由、章回等查漏补缺、万无一漏,叫京里京外那些年轻辈见到处处合式、每每不俗,舒畅熨帖之外,更加惊讶佩服。章由、章回心里也由衷谢他,言行举止里益发推崇爱重,倒不免惹得别的亲戚兄弟侧目。其中打头一个就是黄象。他原跟章回最好,自九月十五从南京过来,表兄弟两个就是黏在一起片刻不分的,便是章回往澄晖堂等处问安,或是到林如海处策论作文,又或是与黛玉等姊妹在花园中闲逛,黄象也都跟随在侧。不想谢楷一到,硬要同章回住一屋不说,章回也处处先就谢楷。此时见席上众人说笑行令猜拳赌酒正酣,谢楷更被人捉住了联句斗文,黄象就往章回身边两步,道:“我吃了酒,有些上头,外头走走松快。”
章回忙道:“今天客多人杂,也不知道这会子都散到何处。还是我陪你一起走。”黄象大喜说好,拉了章回就走。章回无奈,到底跟章由知会一声。
章由看黄象面上如常,并不像酒多的样子,心知端的,肚里好笑,嘴上只叫他两个尽管放心去,道:“这里有我呢。你们今朝都起得早,这会子便家去补一觉也使得。只是要有妥当人在屋里看着,再就是告诉我或者母亲一声。”
于是章回就跟黄象一起出了大花厅,慢慢往西府那边走过去。章回因怕黄象真的酒意上冲,遂牵住他一只手。路上果然见黄幸、章魁等一行人乘了竹轿从清熙堂来。章回忙扯了黄象在路边站住。黄幸在轿上问一句哪里去。章回答了。黄幸点点头,让他们自去。章回和黄象如何敢就走,到底躬身目送一溜七八抬竹轿都过去了,方才直起身来,耳边犹能听到王耒等称赞“兄弟和睦”之语。黄象道:“大舅舅这一辈子都做人兄长,第一喜欢看的就是哥哥照应弟弟。每回必中,绝无例外。”章回笑道:“兄友弟悌,不正该如此?”
不一时,两人走到西府。因章太夫人与黄幸一家都住在客院的棣华馆,章回便往那厢去,客院门上吩咐侍候的小厮:“叫周万、进宝。送两大碗解酒汤来表少爷这边房里。再拿我的衣服来。”
黄象忙扭住他胳膊,道:“我也没吃多少酒,走一路也就好了,汤便不用。”
章回笑道:“少打马虎,当我没看见你跟人斗性子,一口气灌一大碗?也不想想他几岁,你几岁。再者,他原是客,你不让着他,总跟他争强,是什么道理?等下解酒汤来,老老实实吃了,然后蒙头睡觉,我就不跟你算账。真要讨价还价,我也不告诉大伯父,只把你丢去谢启庄那里,结实听他一个时辰数算无用论。”黄象如何不知道谢楷最善辩论,不论理占理亏,都能口若悬河,说到天花乱坠?偏他自己是个寡言少语的,口齿上素来不利。故而一听章回这样说,赶忙求饶,道:“表哥饶我这次,以后不敢了。”
少时两人进到屋中,丫鬟繁露上来服侍黄象更衣。再小半刻钟,章回的小厮进宝一手拿一个提篮,另一手抱一包衣服走将进来。章回换了衣服,进宝方从提篮里端出醒酒汤。章回便看着黄象吃了一碗,又看他床上安稳睡下,繁露在床前值守,方带着进宝从屋里出来到门上,看到黄象的小厮赵晋,又吩咐好生照管、随时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