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全部的人流都拥向另一个方向,目标是个身段与我相似的小伙子。我松口气,一拉水玉:“走。”趁机留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从此再没进过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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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渡河
麦子渐渐熟了,足有大半个月未下雨,天空一片蔚蓝,太阳晒得叫人燥,鸡们躲在大叶子下呆,那叶子也已经有点儿蔫,山民的小孩把它们摘下来,顶在头顶上,手拉着手跳:“咕咕咕,蛤蟆戴草帽啦,屁股上的疖子冒泡啦。”据说可以求雨。
哗哗的西南风吹来,带了阴凉的雨气,大雨便如约而下,后半夜方歇,冲尽暑气,山中的小涧、溪流,都闹盈盈的涨起水。我听说东坡的山岩泥土被冲得不太稳,放心不下,戴了竹笠去看看――这身装备也是来了柳阳坡后新配的。绑草绳的低齿木屐、竹子编的斗笠,如果下雨时分,还有绿蓑编的雨衣,穿上去,还能闻见竹条和蓑叶的香味,我爱煞它们――到了东坡,只见柳阳山最大的那条河流果然涨了不少,数十、上百条山泉山溪争着冲到它的河道中,将水位抬高一米有余,水流甚是湍急浑浊,幸而上面造的石拱桥极结实,还有乡丁在桥头守着,两边山坡的植物长得也还好,大略暂时不至于滑坡。我放下些心,待要转身,却见对岸有个小女孩走来,戴个又大又旧的尖顶斗笠,背上背着大竹筒,裤腿挽得高高的,在河岸坐下来,脱了草鞋子,叼在嘴里,往水里作势欲扑。
她干什么?跳河?我吓得大叫:“别动!”拎起衣摆跑过去。
她被我吓一跳,嘴里的草鞋子“卟嗵”掉进水里,随急流而去。她竟然要追到水里去拣!
“危险,不要动!站在那儿别动!”我紧赶慢赶跑过去,“你在干什么?”
“什么?”她口里道,目光还在恋恋不舍追着那双草鞋远去的影子。
“你刚刚要跳到水里干什么?!”我重复一遍问题。
“渡河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渡河,那里不是有桥吗?”我指着身后近在咫尺的石拱桥。
她终于抬起眼睛来看我。面皮黄黄的,长着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尖下巴,眼睛有点似狐狸,细细长长,眼角那儿撩上去些,见得媚相,唇角一抿,却又现出嘲笑样子来。
她不说话。
乡丁在我后面嗫嚅道:“亭长,她大概是付不起过桥钱……”
“过桥要钱?”我张大嘴巴,“哪户人家收的?”
“回亭长的话,就是您家……不不,小的放肆,是官家。”
“什么?”
“这里原来没有桥,官府出钱修了座桥,但银根实在紧张,所以问过往的人收费,以补亏空,并备今后维修之用。”慢条斯理的声音。我回头。袖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面的,是周阿荧。
“卟嗵”,小姑娘趁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跳进水里,灵活得像条鱼一样,游到对岸,回头望我一眼,一双眼睛真是黑白分明,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气,一瞥,就转过身,叭嗒叭嗒跑走了,赤脚踩着山路的石子。
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她还不至于损失一双鞋子。我不好受。
周阿荧袖着手站在那里,比鱼还安静。可眼睛一眯,怎么看怎么狡猾。我没好气:“你想说什么?”
“属下哪有什么想说的?只是等候大人差遣。”他欠欠身。
“好吧,跟我回去。”我叹口气,“我是该查一下我们的‘产业’了。”
柳阳山的官府文件储备得不是很好,次序有点乱、记录也不是很完整。但周阿荧好像是这里长大的书蠢虫一样,信手一拿、一翻,就能翻到有用的某段,记录如果不全的,他立在旁边直接娓娓道来,肚里的帐目比书上记得还清。
“你这样的才能,仅仅是一个胥吏?”我不敢置信。
他愣了愣,像一只蜗牛忽然现自己的脖子伸得太长了,于是小心、谨慎的又缩回去:“小的只是个胥吏。”
当我终于认识到皇家拨给柳阳亭的办公经费不足,柳阳亭像一切小地方一样,要靠地方自己想办法向民间征收费用来维持运转时,头痛的问他:“该怎么办?”他仍然是这句话:“小的只是个胥吏,实在不敢献丑。”
“周阿荧你这头狡猾的东西!”我戟指对他大骂,“你躲懒也被我撞到了,现在装傻还来得及吗?我不管你为什么在这里混,总之肚里有多少货色先给我倒出来!不然我有你好看!”
“怎么了怎么了?”两个女人听见骂声,奔过来看。当先的是谢娘,袖管挽得高高的,手上还沾着菜叶子;跟在后面的是水玉。
我忽觉羞愧,垂下头:“没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火。”没脾气的看着案上那些东西,“我会自己再想想。”
谢娘看了看我、看了看她丈夫,走近他:“老头子,在这里清闲年月也过了不少了。要是觉得碰上命了,就看着办吧。”
周阿荧用三寸长的小指甲搔搔头皮:“娘子,你说真的?”
谢娘嗤一声:“谁跟你瞎咧咧。”
周阿荧点头:“我原知道你看到漂亮小伙子就特别心软。”
这俩夫妻说话,我原是站在旁边傻听着,听既听不懂、也插不进什么话去,一听周阿荧这一句,不能不说话了,用力给他们摇手:“不不不……”生怕给这对模范夫妻惹出矛盾来,我罪孽大。
谢娘没理我,揪着周阿荧的耳朵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