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赋这人没有阿醉那种张扬到天上的劲儿,但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办事效率。
在李柯找了葛瑶之后没几天,云赋就找机会进宫和彦初帝见了一面。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时间委实长得很——云赋也没想着避嫌,索性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关上殿门就开始私谈。
京城这块地儿到处都是耳朵,没什么事瞒得住,云赋进去没一个时辰消息就飞遍了苑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抻长脖子想知道里头都在说些什么,就连宫妃侍女也给牵扯到了——前朝素来是连着后宫的,彦初帝发后宫也不算单纯。
这次葛瑶倒没有躬逢其景,尽管她并不在被防范的人之列——葛大小姐最近实在头疼,毕竟如今的京城,白塔正经的主子也只有云赋和葛瑶,阿醉走得是轻松,她手头上的事情却铺天盖地砸到了葛瑶头上。这次没管葛瑶堪忧的办公能力,她直接被堆成山的公文给淹没了。
葛瑶打了十几年的仗,并不大习惯京中的枝枝蔓蔓。阿醉从前能够一边把手头的事处置得妥帖,一边还去逛逛窑子喝喝花酒,葛瑶却实在没有这份功力。她刚开始接触这类繁杂事务,生怕自己手上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差错,但最后只有天天呆在云赋的书房,有什么不会的直接让这位代劳,顺带也跟着学点。
下午葛瑶又对着一堆折子唉声叹气,硬着头皮梳理京城枝枝蔓蔓的姻亲关系——她投胎的时候天赋恐怕全在打仗上,批改公文都是件挺要她命的事,更别提记清楚京城数不清的糟心事。
正当她差不多烦躁得要开始啃笔杆的时候,云赋推门走了进来,走到她的身侧,看她一眼便差不多明白过来:“阿瑶,你又是哪里弄不清楚了?”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次彦初帝应该是好说话的。至少葛瑶能觉出云赋现在的心情不错——云赋够不上面瘫,然而平常虽看似温和有礼,但那点笑也就虚虚在唇边悬着,一点儿都没有传到眼睛里。
他天生的清冷长相,除了身边真正亲近的,对旁人大抵也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会儿,声音里都含着点笑意。
葛瑶怨念地抬头,眼底都出来了黑眼圈:“我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记清楚户部侍郎的小舅子是光禄寺卿的亲侄儿,兵部尚书的儿子刚入门了第八房小妾?他们闹腾他们的,这关我什么事?”
云赋看着蔫到不行的葛瑶,俯下身来自己隔着葛瑶的手握住笔。葛瑶似乎极轻微地犹豫了下,但手轻微地挣扎了一次后便乖乖留在原地,五指全被云赋扣在手心里——力度简直跟欲拒还应没什么两样。
云赋的发丝垂下,在葛瑶耳朵旁边似有若无地磨蹭着。这时候正是快入冬了,他呵出来的热气都在葛瑶头顶掠过,带着他特有的淡淡松柏气息。骨节修长的手心微凉,但又带着叫人熨帖的踏实感。
葛瑶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清云赋眉目低回下眼睛里头氤氲着的温柔,但她这么多年的仗不是白打的,至少敏锐程度远超旁人——看不见也不要紧,葛大小姐精通脑补,这会儿脑子里面已经是什么镜头都冒了出来。
她倒没烧起来,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要是每次都烧,岂不是太对不起这么多年的没脸没皮了?然而葛瑶也确实挡不住一时的色迷心窍,心猿意马。
云赋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取过旁边的一张雪白的生宣扑在桌面,蘸点墨水便扶着葛瑶的手画下张层层叠叠,一环套一环的图。
这是京中最核心的一层关系网。
葛瑶本来还有略微的不自然,但很快也就意识到了云赋在干嘛,在不经意间直起腰,凝神仔细看图。半晌后云赋完成最后一笔,顺手把笔搁在一旁,轻声道:“那些你也别忙着记——不算多打紧的,这些关系你先背下来再说。”
笔是放在一旁了,然而云赋的手仍旧黏在葛瑶的指上,葛瑶眼神微妙,甚至还有点躲躲闪闪的瞄了瞄他们交握的手,抬头的时候不提防却正好直直撞进了云赋的眼睛。
两人都默了一会儿,葛瑶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干咳一声:“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样?”
云赋若无其事地别开眼,似乎无意识中在葛瑶手背上蹭了下,方道:“没什么……我答应了陛下白塔出人出力,也不要什么报酬,但他自然也要拿出点诚意来。”
“陛下怎么说?”
“李老有句话没说错,”云赋淡淡道:“陛下是个明白人,阿瑶,咱们总不能当一世的祭司,有机会也得给下面铺路。”
他们这一代的祭司全都是刀光剑影中长大,丁点大的时候要不是给扔出去打仗,要不就是跟别人斗心眼,给酷烈的生存环境逼得心计手段样样不缺,但下一辈也就未必了。
再者就算真的得偿所愿,能把蛮族给打回老家——说句老实话,白塔能地位尊崇这些年,和专出能跟蛮族对掐的将领关系不小。那么一旦蛮族不成问题,以后立足于朝堂又该怎么做呢?
——所以做事得留三分,出尽风头未必便好。这时候彦初帝正是最困难的时候,那便趁着这个机会雪中送炭,留个人情。更何况如此,还能削点权贵的势力。
“我不想一辈子都在京城,”云赋见葛瑶想通了关节,缓缓道:“阿瑶,倘若胜了,安排完后我们去看看大梁的江山如何?”
葛瑶不由得笑了:“你这意思,还想撂挑子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