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公主听闻此言,后背已凉了一片,脑中嗡嗡直响,回忆着她与赵嘉的对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就到了“假传圣谕”这一步。
赵嘉沉吟片刻,对李穆之道:“此大不敬之罪,当如何发落?”
李穆之垂着头,一字一句板正的说:“罪大者夷三族,轻者枭首弃市。”
此时没等赵嘉说话,华缨公主先开口了。“不……”她一张俏脸此时比落在地上的雪花还要白,脚步后退,似要从宫中的卫士中寻得些着落,却不妨触及背后冷硬的铠甲,虎贲卫士不知何时取代了宫卫,铁墙一般立在她背后。
“丞相,赵嘉!”华缨公主嘴唇颤抖着,唤出赵嘉的名字,眼睫微颤,一大滴泪水顺着脸颊蜿蜒滑落:“我为你祈福,你怎可恩将仇报。我待你这……你怎可……”
赵嘉静静的看着她,目中看不出悲喜,如被迷雾所笼,与方才的冷目相对大异,华缨公主只道他回心转意,忍不住要上前拉他的袖子。
可抬头看他时,神情冷淡,眉目萧杀,半点也没有软化犹疑之态。
华缨公主玉葱一样的手指,便似冻着了一样停在那里,她也并不收回,只是眼睛里滚下的泪水越来越多。巨大的恐惧将她整个裹挟,再顾不得公主的仪态,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动了,赵嘉反前走了一步,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莲华宝塔庙里的僧兵是你养的?聚兵抗旨,公主,你是要谋逆么?”
华缨公主浑身一震,忙不迭的摇头,抓住赵嘉的一只手:“丞相,我不是,我只是想为良善信徒留一锥之地,我只要你保留莲华宝塔寺,别的什么都不要,求求你。”
她满脸泪痕,打湿了脸上精致的佛妆,柔弱无骨的手掐得指尖发白,不住的乞求。
赵嘉冷眼旁观,露出几分玩味神色:“莲华宝塔寺必毁无疑,你现在该求的,是让我留下你一条性命。”
华缨公主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起脸来,语气也不复方才的低微:“赵嘉。我是公主,你若敢杀我,同弑君何异?”
赵嘉冷笑道:“谋逆大罪,纵是皇子也难逃一死,何况你。”
终于,华缨公主似乎是绝望了,无力掩住半张脸,任肆意流下的泪水流过脸庞、指缝,喃喃“赵嘉,我何曾谋逆?那不过是一点僧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而她抬起的玉臂上,那一串颗颗透亮的深黑色佛珠衬着雪肌,格外醒目。
赵嘉听着华缨公主低低的抽泣声,目光停留在她手臂的佛珠上,眸间情绪翻滚,明灭不定。良久,他闭上眼,对李穆之道:“给公主留个体面吧。”
“是”
饶是李穆之久经沙场,此刻依旧觉得心里发憷。目光扫向华缨公主,她曼妙的身躯此时看来格外单薄,帷幔早已撤去,肩头落了雪花,眼里满是惊惶之色,衬得苍白脸庞如枯萎失色的花朵。这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帝国公主,帝后的掌中明珠,了结她的性命就如捏死一只蝴蝶那样简单,却让看惯了厮杀的李穆之于心不忍。
然而命令已下,作为赵嘉从前丹阳府军的部下,服从于他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李穆之抬起手,作了个手势。
不过多时,一条盛在托盘中的白绫便奉了上来。
华缨公主情知生死已定,颓然跪坐在地,整个人似脱了力,虽还未死,已有肖死之相。
凄怆的笑声响起来:“你这个乱臣贼子!你就是魔波旬,你阻我子民积善信佛之心,挡我大靖往极乐之大道,你便是佛法末世的罪人,其罪当诛,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与你短折而死的父亲一样,败在他们的手里,不得好死!”
她的咒骂声中,赵嘉朝庙门走去,重重刀戟重新交叠,将状若癫狂的公主、高僧摩诃伽罗、满地的信徒拦在寺中。
须弥寺外,雪下得越来越大。
密密匝匝,铺天盖地而来。
而江都的千重宫阙,浮屠珈蓝,公候宅邸,衰草枯叶均沉睡在缓慢又温柔的雪幕里,直至被纯白掩埋干净。
雪地里,一双乌亮黝黑的眼睛,自墙角处探出来,怯生生往庙里张望。
……
也是这夜,雪下得又深又紧。
北风呼呼的吹着,窗外积了厚厚一层。屋内却温暖得像是三月阳春,陈设华美的屏障一端,药童正在煽火,红泥小炉,催着梅花香碳,将氤氲药香送了满堂。
付华章躺在一座雕刻青鸾、麒麟、松鹤的紫檀躺椅上,膝上盖着薄薄一层毯子,正闭目养神。
外面有人嘎吱嘎吱踩着雪地而来的声音。
侍童来报:“是大鸿胪崔远达崔大人。”
付华章有些诧异,颤巍巍的让人扶起来,亲身相迎,把崔远达迎入内来“这个时辰,你怎么还亲自上门来了?”
崔远达年逾五十,发须斑白,平素长于保养,面色倒还红润,精神矍铄。他虽位列九卿之一,却不好奢华,衣着简朴,与付华章书房的精致华美有些格格不入。
崔远达扶着付华章重新坐在躺椅上,方道;“这不听闻贤公身体染恙,实在放心不下,故来叨扰。”
付华章摈去侍从,嘿然一笑,缓缓道:“崔老弟,你这话不尽不实。”
崔远达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尴尬之色,伸手在炭火上烤:“贤公,我也不同你卖关子,实在是最近朝中动静太大,我在家中也睡不着,来你这里,倒安心一些。”
付华章笑意藏在眼角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