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景皇帝拿着这一封求援的军报心里敲锣打鼓,绷着脸听温如玦把话说完,怒意霎时间烧了满脸,“尚书大人这是何意?要将战事之由推到已死之人的头上不成?”
温如玦言外之意甚是分明,但小皇帝没沉得住气,被他牵着鼻子提溜着动了真火,温尚书却登时摆出一副就事论事为国事忧心牵挂的神情,不计一时得失一般跪伏在地连称“不敢”。
适才还没觉得议和的提议有多高明的兵部诸位面面相觑地观望了一会儿,忽然间也有点儿动摇了心思,不禁揣测,仁景皇帝这般固执己见,可是为了所谓故懿德太子的颜面,置西北驻军和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小皇帝抿着唇犯倔,被殿前窸窣的只言片语惹了个大红脸,半晌没吭声,末了还是尹银花佯装一时之过碰翻了案前的笔架,压了压满殿的躁郁难解,觑着仁景小皇帝憋闷不已的脸色,轻声提了一句,“如今兵符在肃王殿下手中,听说袁将军也往北境递了消息。”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诸熙愣了一下,懵着一张脸明白过来花公公这话里话外是何用意。
兵马推演自有肃王把关,边境拼死保住边关城池,朝廷里要是再打起退堂鼓,那流血埋骨的边关将士岂不是白白送死落了个枉然?
诸熙登时敛了颜色,面无表情地搁下户部兵部有意鸣金收兵的打算,沉声道,“礼部何在?边关战事焦灼,朕无所能为,便只有敬告天地宗庙,祭天祭祖,罪己祈福。”
小皇帝登基继位不过数月,祭坛的三千汉白玉石阶已经爬了两个往返。
礼部磨磨蹭蹭了两天算了个吉时祭告,诸熙苦闷地背诵了许久的祭词,前一宿压根儿没睡好,小皇帝身上压着千斤重的天子服制,眼睛底下坠着乌青的眼圈儿,头昏脑涨地听着祭礼唱报,顶着难得明媚的日头,眯着眼睛四处乱瞟。
朝中今时今日没几个武将,乌泱泱一片尽是文官带帽——诸熙稍微走神儿,一颗一颗脑袋瓜儿数过去,记挂着哪位老臣告病未至,哪位京中小官儿的品级挨不着祭天典礼的边儿,数着数着心头猛地一抖,霎时察觉百官之中,那几位时常忿忿不平争先恐后的面孔,竟然悉数缩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仁景皇帝突然停下脚步。
祭坛之外五军营并着金吾卫设了拦路,瞧热闹望天颜的京中百姓将暂无须开道的祭坛出入之处拥了个水泄不通,人群接踵拥挤,不轻不重地闹起了一阵骚动——而就在这当,一队人马忽然蜂拥扑上意图硬闯,却不料几乎眨眼间,便被隐匿于围观百姓之中的侍卫高手就地按下,扭送落拷,迅速消散在百姓瞠目不已的视线之外,没了影踪。
百官一瞬寂静无声,随即交相耳语乱作一团。
诸熙回头扫视着伏跪在地的百官群臣,觑着那几个被玄衣卫死死盯紧战战兢兢不敢动弹的身影,心中登时一片澄清——这些将忠勇用错了地方的朝臣,在为远在南境的昭王拼死搏出一个机会:仁景皇帝祭坛遭刺,肃王命丧沙场,昭王负罪之身临危受命……
倘若计划得逞,昭王也许此时已然启程奔离南境。
江楼照制随行伴驾,静默地立于诸熙御道侧旁不远处,敛着眉峰觑着小皇帝的神情,静待吩咐。
诸熙百感交集地看了江楼一眼,“什么时候知情的?”
江楼照旧有一说一,“京兆府尹温大人察觉异情,但苦于无证,并未呈禀,只跟末将商议,提前安排了些人手,以备无患。”
此事端头由昭王之伍而起,温如玦难逃干系,这温家的血脉牵连肃王府,江楼不敢贸然挑起事端,也难说真假未断时,能否担得起这个风险。
江楼忽然察觉,温如玦一日不肯放弃铤而走险,便无异于将温家陷入两难,温如珂得知真相进退维谷,江楼此时亦在为了玄衣卫的生死存亡忧心难办,而今藉由江楼之口洗脱温如珂的嫌疑,又趁此之际彻底拿掉伺机而动的昭王之伍,正是一箭双雕的大好时机。
江楼心里一惊,思及那日肃王妃手边未动一口的福至坊糕饼,突然间难以确定,温如珂那日所见,究竟是当真巧合至此,还是早有探明,笃定温如珂不会坐视不管故意为之,以求保下温家不受牵连。
江楼猛地抽了口凉气,用力攥紧发麻的手臂,“皇上。”
诸熙也像是在走神思虑,听见江统领的低唤声,沉重地叹了口气。
“把人押下去把,查清便是……京兆府尹检举有功,将功抵过,温家不必株连。”
许是那日应天府祭坛上隐患丛生的祭天祈福上达天听,北境连绵焦灼的烽火硝烟总算得了短暂的停战息止,收殓尸骸,埋土忠骨,散尽硝烟。
肃王迟了许久才得知京中已然翻天覆地的消息。
诸允爅久不在宫城,对于洪光皇帝的驾崩不甚动容,最多也就是稍加揪心的程度;诸熙登基继位也算是预料之中,小屁孩也不知道翻的哪本书凑了个“仁景”的年号,估计是想讨个巧,沾个盛世之治的光。
或者更准确些讲,诸允爅连分神忧心应天府形势安稳几何的精力都所剩无几,北境交火暂歇,西北却被乎噶尔耍得团团转,诸允爅愣是把还在军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