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晏斐辞别,启程回长安。
谢玖得知,吩咐人备下车马,在桃花纷飞的青道一路送他离去,不再露面。
两人自此无干系,春日陌上,相去愈远。
长安晏府别是一番庄严。
晏斐是庶子,没有正门而进的道理。他敛容从侧府进得府中,空零没有一人迎接他,下人多是不敢多话的,见着了他亦不敢行礼,闷头快步走过。
他抿唇,孤身从偏僻小道回至西南隅的简朴院落。
分明是春意盎然,暖意深融的时节,庭中古井木凳再无别物,四方屋室质朴无华,倒与相府其他尊贵院落极为不搭,反像个普通百姓的屋子。
落伯听见动静,佝身出来,“公子啊,你可是回来了,如何,一路可还顺利?”
残存几些印象里,落伯正是照养那痴儿安平长大的老汉。晏相不喜这个痴傻三子,只当从未生过,将他搁在远处不见为净,下人见惯风头,自也不会将他当主子看待。
落伯心善,独自照养他,公子为称,两人却在晏府过得拮据。
晏斐暖意渐生,上前将他搀扶进去,“您好生休息,莫要出来。”
落伯却不在乎,紧忙转身握住他手腕,拧眉急问:“谢家的家主,她恼你的冒昧不成,这几日她待你还好否?”
他急的,不是自己,是晏斐。
幸而得谢家主人抬爱,晏斐入了老爷的眼,平生总算在晏府有一席之地。落伯想得简单,他自己无儿无女,全权把曾经那天真稚儿当自己孩儿一般疼爱。自己渐衰老无力,已照顾不得公子,更莫说他日寿尽辞世,怎忍心将他一人独留晏府。
有人庇佑,总是好的,于伶仃无依之人而言,入赘与否有甚关系?
晏斐垂眼没有说话,落伯愈显焦急,“公子是做了甚么惹得家主不高兴?那人天上一般高贵的人物,才貌身份本是我们不该想的,心思难测一些也属平常,咳……公子平白清醒是天大的幸事,可莫须被俗世规矩禁锢,忍让一些,总归,总归苟活世间最重要。”
急气上心,落伯猛地咳嗽起来,身子憔悴险些倒下。
晏斐扶他坐下,替他顺了些气,“落伯莫想太多,我都是明白的。家主待我很好,作客数日吃穿用度无不精细,今日也是她遣人送我至此,您不必忧心。”
有心宽慰落伯,不愿他忧心过甚,晏斐避重就轻,三言两语答了他。
落伯听罢,放下心来,“那便好,那便好……”连叹了两遍,他又不言了,只轻声叹一口气。
屋子一如庭院的质朴,别无旁物,更莫消比之晏府正院的气阔雅致。晏斐看得开,倒也习惯,见落伯劳累过甚,他绕身至破角茶壶前倒了杯冷茶,眼角一瞥,触见破烂碗碟。
菜食混作一团分辨不清,隐约散着酸臭,有如猪食。
眼中微闪,晏斐端着碎碗过来,语气清冷,“我离开数日,他们就给落伯这样的照顾?”
落伯摆摆手,无谓道,“比之当年好过太多,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能干活,还能如何享福,只盼着公子你啊,若有幸能离这府门——”说到这里,深意未尽,他便闭了口,神色叹息。
朝夕昼夜,他们困在这一方庭院,只见到日月星辰,实在不好。
“落伯只管放心。”晏斐再扫了一眼残羹冷炙,“他们曾经待我们的,我悉数记得住。”
落伯有病在身,院中除了他二人再无下人。晏斐扶落伯躺室内休息,自己折转回身把零落碗壶略收拾一下。
角落里,落寞搁置着刀工细致的木雕。
谢玖亲手雕刻给痴儿的,不是给他的。他亲眼见谢玖手执刻刀临烛前一笔笔刻至破晓,那时候,他不甘也无能为力,至少,谢玖甘心情愿替过去的晏斐这样辛苦。
痴儿很喜欢,寸刻不愿离手,他却心有哽噎。重生为人,他诸多谨慎,万事循痴儿以前的习惯,唯有木雕,他弃在角落不愿再见。
谢府之中,她通透得紧,纵使他隐下失落,有心同她攀谈闲聊这物事,然木雕离身,谢玖一眼便瞧出他的破绽。再见这搁弃木雕,总归上前拿起,目光幽幽转深。
门外传来小动静,晏斐闻声一望,年约十一二岁的孩童探头探脑躲在门后,华服玉饰环身,见他视线迎来,诺诺唤了声,“三哥哥。”
晏斐唇角一笑,“是晏安啊。”
他名义上的弟弟,已逝嫡母的次子。
晏安倒不羞怯了,慢吞吞走进,“听闻三哥哥,已回来,晏安特意前来拜访。”他眼中欢喜,“谢家主见三哥哥过去,想是极高兴的吧。”
晏斐轻移开目光,只有浅浅笑意依旧挂在唇边。
“晏安觉得,谢家主该要高兴?”
晏安想也不想,“那是当然!三哥哥和以前大不一样,聪慧温文判若两人。谢家主连曾经不解世事的三哥哥都极有耐心,更莫说三哥哥得了福泽,已如常人,想来日后,谢家主定会是晏安的嫂嫂了!”
他说得兴起,毫无防备戒惮,黑眸里似有星光,“谢家主温柔睿智,得了她的庇佑,三哥哥今后亦不会受人欺辱。”
晏斐细缓摩挲手中木雕,目光不知方向何处,安安静静也不打断晏安,及至他兴致冲冲讲完,晏斐笑道,“所有人都如你这样简单赤诚,那该何其有幸。”
“三哥哥临走不也说,你去找谢家主,是为好生谢她,什么……既是恩,也是情。”晏安有些费解,记不清了,“三哥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