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月圆,照彻阑干。
秋雨初停的京都,空气中满是潮湿与阴冷,安延昆正长身立于政事阁延伸出的平台之上,溯风凛冽,将他那一身衣袍吹的猎猎作响,他一手扶着栏杆,神情倦怠的凝视着阁楼外的暗夜,身后成顺正躬身侍立于近侧。
安延昆抬头看了看远处那雨后高悬的朗月,轻声问道:“鲁博彬那里还没消息?”
“陛下,此事如果为真,想必定然牵连甚广,鲁大人若不一一查实,怕是也不敢贸然上报。”成顺恭声答道。
“朕记得那年,你并没有查出什么对吧?”安延昆忽然问道。
成顺闻言心中一惊,忙屈膝跪地,俯身一拜,急声道:“陛下明鉴,臣绝没有半分欺瞒,当年臣确实一一查过了,的确没有半分端倪。”
安延昆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即悠悠道:“朕不是疑你,当年你与督察司都曾查过,可却什么都没查出,朕只是好奇,是什么人可以将事情做的这般天衣无缝。”
还没等成顺答话,安延昆又道:“会是朕的那几个儿子吗…”
这话,成顺是不敢应的,多年深宫摸爬,早已使成顺这个曾经爽直的武将,学会了如何体会圣意,猜度帝心,以及这深宫之中的生存之道。
见成顺一直默默无言,安延昆不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闻言成顺飞快的扫了一眼安延昆,可却只看到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连侧脸也望不到,更别说察言观色了。
迟疑了片刻后,成顺只得垂下头硬着头皮回道:“臣愚见,几位皇子,的确,的确是最有动机的…”成顺说着,头不由垂的更低了。
安延昆转过身看了看他,手指划过坠满水珠的栏杆,将它们一一拂下,轻轻捻了捻指尖后,他缓缓问道:“成顺,你说朕是否过于柔善了?”
他的话语很轻,可听在成顺耳中却好似惊雷一般,因为成顺敏锐的自他那轻轻一问之中,听出了极为克制的杀伐之音。
“陛下,您…”成顺刚开口想说些什么,便听安延昆又道:“朕,有些年没杀人了不是吗?”
说罢,他忽然笑了笑,转而用极为轻缓的声音继续问道:“成顺,你看朕的那几个儿子,谁可堪承继大位?”
可怜今夜的成顺,膝盖几乎就没离过地,又几经惊吓,若不是他乃将官出身,身强体壮,此时怕是早就被安延昆这一句比一句惊心的话吓晕了。
成顺慌忙伏地叩首,惊惶的答道:“陛下,臣一残缺之人,怎敢妄议这等天家大事!陛下莫要折煞臣了…”
安延昆却没有理会他,仍旧自顾自的道:“老大老二皆是心机深沉之辈,自开府封王后便不见安分,老四自幼便诸病缠身,怕不是个长久之人,老五性情过于阴戾,为人不慈,不得朕心,老六过于柔弱温厚…”
说到这,安延昆不由想到了幼时的自己,顿了顿他才继续道:“若不锤炼,怕也不是个合适的君主,老七老八皆只重武事…”
听到这里成顺实在忍不住了,他垂首重重的在地上叩了下,开口劝道:“陛下春秋正盛,此后说不得还有万万载年岁,何须此时便烦忧这些?”
闻言安延昆笑了起来:“你何时也学会这些哄人的话了?万万载?成顺,所谓天子,也不过是个手握权利的凡人罢了,可以无病无灾的活过几十载,便已是上苍偏爱了,又何敢谈万万载?”
未等成顺答话,他又继续道:“不过,朕自继位后,日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除却唯恐有负先帝传位之厚望以外,亦是想要一展心中抱负,纵不能活上万万载,也要为我云晋打下一片万万里的江山。”
他的话语中,满是苍茫天下风云在握的帝王豪情,听的成顺也不由热血沸腾,似找回了从前提枪纵马时的快意,连面上也不禁漫起了一片潮红之色。
正在他心神激荡之时,却忽听安延昆话音一转:“只可惜,朕并不是上苍偏爱之人啊…”只见他微仰着的面上除却浓重的倦怠之色以外,还隐隐透出了一抹病态的苍白。
见状成顺不由心头一跳,随即心中泛起哀戚,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因常年万般思量缠身,日夜劳于政务,如今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想到这里,成顺也只能在心中暗暗低叹一声‘上苍不仁。’
未理会成顺的心中百转,安延昆像是因这深夜寒凉而发冷似的,抬手紧了紧外衣,随即自语出了一句,他这些年一直放在心间的疑问:“成顺,你说当年先帝真的是想将皇位传给朕吗?二皇兄与四弟当年…真的错了吗?”
成顺不由一惊,当年先帝的遗诏确实蹊跷,废黜那时风头正盛的二皇子的太子位,传位于一向默默无闻的三皇子安延昆,这让旁人无论怎么想,也都有些不能理解。
待安延昆即位后,此事便也自动成为了这宫中的禁忌,再无人敢提及。
“陛下,您怎能这般想…”成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安延昆止住了,他淡淡道:“很多人都这般想不是吗?朕,也很想知道。”
“陛下圣明天纵,乃天选之人,先帝自是真心传位,这是毋庸置疑的。”听成顺这般说,安延昆不由自嘲一笑,好一会都没再开口,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就在成顺被这长久静默所带来的压抑,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时,忽有内侍疾步而来,躬身道:“陛下,督查司的鲁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