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圆圆虽是把兄长“请”过来的,来之前却也按流程和陛下打了招呼。景朝民风开放,出了嫁的嫡亲兄妹之间并未严苛至此。皇帝一贯性情冷静镇定,与严颂卿又从小熟识。纵使知晓前事觉着头顶微绿要发火,也不至于在个后宫里跟臣子动起手来。
桂嬷嬷一听云裳的话也着急起来,严圆圆却只管慢吞吞整理妆容再喝杯茶。
按她说要真打起来让她哥吃个教训也好。别以为她不知道,若是爹娘真同意了不去那边找麻烦,起码有一半原因都是这个痴心汉子觉着自己就算没能抱美人而归,也不想闹到众人面前让他输得太惨太狼狈。
然而为了点情爱面子就轻易咽下这口气,实在不符合他们严府的家风。怎么都要狠狠打一场才算完吧?就算打完后那些御史全都参她身为贵妃“不以身作则草菅人命暴虐残忍”那又如何,这大景朝上下只除了皇帝一个人,她还需要怕谁?
心里存着这种念头,便有意放慢动作叫亲哥多吃点苦头。桂嬷嬷云裳等人在边上一个劲转悠,她慢悠悠打理好妆容预备出门看看——打前头忽然冒出一群小黑点儿,领头的穿着一袭袖口镶金边的黑袍,人高腿长身姿挺拔如松,正是传闻里已然将使得自己头上微绿的臣子打得爬不起来的皇帝本人。
只后头并没看见她那爬不起身的亲哥严颂卿。
难道真被打了?
严圆圆一惊,迎着那人有如天际欲雨乌云般幽深晦涩的目光,瞬间觉得红杏一枝出墙来还被人抓现场的人仿佛成了她。
……呸呸!她才没有红杏出墙。她只不过装病几天现在却还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坐在这里喝茶而已。严圆圆吞了吞口水,后知后觉地有点紧张并心虚起来。
皇帝来势汹汹,到了跟前脚步却难以察觉地慢了下来。面上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高冷表情略收了收,待她请了安才略一颔首:“朕正巧路过,来看看皇儿。”
“……哦。”
原来不是来抓她亲哥的么?
面对这样一本正经同她交代来意的皇帝,严圆圆不知怎的也失了语,只干巴巴地示意嬷嬷去喊奶娘把皇儿抱出来。陛下大马金刀径自落座,把她刚刚喝过茶的杯子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严圆圆一惊,刚要说那个她方才用过,就看皇帝眉头一蹙,很是嫌弃地将它掷到一旁,端了另一杯宫女新沏的热茶抿了起来。
……嫌弃锤子哦,以前两个人好起来抱着她睡觉怎么么么哒都不嫌弃,这会儿生了孩子人老珠黄了连个杯子都当着她面丢丢丢,男人的宠爱果然如白驹过隙就是这么不可靠。
没回过神且心塞的贵妃娘娘忽然好想把他赶出去。
皇帝不晓得自己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动作做完好感度立马负两百,不动声色地默默盯着那瓷杯看了几眼,直到它被收走才忍痛挪开目光,逗起白白胖胖刚睡醒的儿子来。
景朝不讲究抱子不抱孙,他捏着小儿子的胖手陪他在内殿的榻上玩了一会儿,忽而漫不经心般提起:“朕听说你想给儿子起个小名。”
“啊……哦对,回禀陛下,臣妾确有此意。”
男人逗着儿子,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那模样如高岭之花走下神坛,美貌值上升不知多少个百分比。严圆圆许久未见此情此景,纵使心内还在怨念,也不由被美色晃得眼花一瞬,回话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皇帝并未察觉她的失态,专注刚才的话题继续“不经意”地随口问:“说来听听。”
“……”反应过来的严圆圆回头望了一眼,果然发现站得远远不打扰这幅皇家天伦之乐图的桂嬷嬷小全子各自心虚低头。
墙头草!她摸摸鼻子,见皇帝目光不在自己身上,才道,“有几个。陛下之前不是答应我……答应本宫大名虽做不了主,小名却可以自己起么。本宫见小皇子白胖可爱憨态可掬,便随意想了几个。反正是小名无伤大雅,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应该也不会后悔吧?
后头的话似乎是下意识溜出去的,结果被皇帝含义未明的眼神扫了一眼,严圆圆意外想起自己往日做了错事或是出糗,便总是这么缩着脖子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装无辜。那人似乎也回忆起了旧时情景,目光愈发柔软,墨玉样的眸子里依稀泛出笑意,如寒冰初化十分动人。
——但也只是一刹,两人又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刚才那般陷入回忆的甜涩酸胀仿佛不曾出现一般,她重新低下头回到本该有的距离,声线平静毫无起伏,将后头的话接了下去,“只这件事的确事关重大,臣妾之前只是一时兴起,后来想想还是罢了吧。既是皇子的小名还是由陛下做主才是,臣妾怎好插手。”
他预备好的话便也接不下去,殿内静了一瞬,她分明察觉那人的眼神在自己头顶上转了好几圈,才听他恢复了平日的语气,“也罢。”
却不说自己的意思,这句后便像收尾,两人重新陷入沉默。只有傻乎乎不知世事的胖儿子被他爹逗着扭来扭去,笑得傻气又天真。
帝妃间虽气氛尴尬难言,皇帝也还是留在灵溪宫用了午膳。席间包括桂嬷嬷小全子在内等人皆大气不敢出,只有宫娥默默上菜。如今严圆圆重掌后宫大权,虽管事上没什么大手段,自己宫里的几张嘴却是照应得十分妥帖。皇帝许久没在这里用膳,倒比之前多吃了一些。撤了菜后便坐在椅子上不动仿佛沉思,依旧不提要走。
桂嬷嬷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