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 中华民国十一年。
卖报的孩童一遍遍满街叫喊着:“今日大新闻,上海召开大会,要求废除“二十一条”,解决山东问题,反对四国协定。今日大新闻,几个子买了不后悔。”
不识字的人,说着报纸上的精髓。
识字的人,躲着报纸上的消息。
十里洋场的街盘踞着错综复杂的电车轨道,微黄的国外风情建筑高低错落的隐藏于石库门之间,打开经商口岸迎来大批“假洋鬼子”,战乱纷飞后民国政府内斗,大批新政难以推行,一个会接一个会的开,一条令皆一条令的废,整个上海混乱一片,机器生产开始入侵工厂,不少工人开始游街示威,乱世讨生活的人,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意味着什么。
徐家汇的糕点甜的黏牙,巷头的老太婆放下盘子里的糕点,转身就见哼哼唧唧的咬着生煎馒头的黄毛丫头,背着个大包,一双黑皮鞋配着黑裙白衬衫,不高的个子梳着两大条麻花辫,又粗又亮的在肩膀处甩动,一双杏眼配上朱唇高鼻,鹅蛋的脸有些婴儿肥,急慌慌的往蛋厂赶,今天给父亲熬药,又迟到了。
理头的胡叔看着一掠而过的身影叹口气:“作孽哟,老苏家作孽哟。”
“哪个苏家?”微闭着眼剃头的人猛地想起来:“就是那个把苏家祖产都赔了的苏老三家?”
一听这茬,理头师傅知道二人说的是同一人,就接着话头往下走:“对的对的,你说这么好看一个小囡,学也不能上,这么小年纪就去做工,不是作孽是什么?”
“哎,都是这吃人的世道哟。”
“都是吃人的世道。”
苏清川不知道街头的人在说她,更不知道楼上的老太婆在嫉妒她的年轻,她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得跑的快点,不然今天蛋厂点名,又是自己最后到了,再扣钱,这个月给姆妈的钱就不够了。
这么想着,脚上的步子也就快了些,手里的生煎哒哒哒的打着布包,想着时间来不及也不管不顾了,连忙撕开牛皮纸袋,油腻腻的汤水浸润了整只生煎,酥脆薄底,白肚柔皮。
胡清川呼呼吹两口气塞一个生煎进嘴,不知是不是今天生煎铺的肉冻放多了,还是自己赶路咬错了地方,这边贝齿一咬就喷了前面的人西服上满身汁水,不得了了,这穿西服的都是不好惹的,虽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也知价值不菲,这么一想,胡清川更是头都不敢抬了。
“小姑娘,你走路怎么吃东西呢?”
听着这声调做派,估计男人年纪比自己的父亲还大一些 ,想着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索性就直接认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苏清川一遍骂着自己流年不利,一遍忙着给眼前的人擦拭衣服,果然姆妈说的对,这走路上吃食的确是丢人的祸端,也怪自己匆忙丢了规矩,看时间也来不及了,只好说:“咯雅缩我赶时间,我住劳勃生路33弄403号,你拎着衣服去那找我,我给您出干洗费。”
被苏清川祸害的男人似乎忍了笑,清清嗓子刚想回话:“嗯,小姑娘我不是……”
没等人说完,苏清川就看见自己的电车来了,顾不得眼前的人直接跳上了车,独留那位“不幸”的先生咽下去风中的后半段话。
“我不是老爷爷。”
点名时,苏清川还是没赶上最后一班车。
基于这个月的第三次迟到,主管狠狠的在签到簿上画了个大叉,嘴里嘟囔着:“这个月又迟到了,苏清川,你这是不想干了吧。”
“我……”
“你每日工资0.3元,迟到3次加半天旷工,算严重缺勤,按4天算。”
听到要扣这么多钱,苏清川心里一怔,连忙说:“李管事,我有原因的,我家里有事。”
“有事?”尖酸刻薄的老女人笑起来,勾起嘴角的痣抬得老高:“这厂子里谁没有事,有事的人多了,鸡照样生蛋,人照样得捡蛋,你别觉得我针对你什么,这乱世等着工作的人都排到法租界了,你要做小姐我们不拦你,这庙小,容不下你。”
低着头的苏清川被羞辱的猛地滴了泪,啪嗒啪嗒的打在茅草垫子上,瘦小而营养不良的身体孤单的站在魁梧的李主管面前显得更可怜,其实谁不知道李主管是借机报复,美丽的女人容易招人嫉妒,苏清川虽才10几岁但已显现出几分母亲当年的姿色,这种天生的优越在任何一个女人眼里,都是骨子里的厌恶,特别是对于李主管而言,她忌惮苏清川的美丽,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迟到只是扣除一部分钱,但缺勤可是扣全天的。
一番话扯着嗓子说的整个厂子都听的见,排队换衣的女工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虽说大家都对这母老虎怨言颇深,但谁也不想丢工作,也就都闭口不言了。
看苏清川咬着牙不出声,李主管更是变本加厉:“你还不服气是吧,我跟你说,我今天就能让你走人信不信?”
“还不说话,那没办法……”
“啪”一声,脆生的断了李主管的话。
苏清川猛地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李主管,我下次不会了,求……求……求求您,不要辞退我。”
站着的李主管漏出胜利的微笑,跪着的苏清川眼泪混着咬破嘴角的血一滴滴的下,在钱面前,哪怕李秀芬用脚踩住她也得一张张的跪着拾起来,她的傲气敌不过金钱,她有久病卧床的父亲与孱弱的母亲,她没有资格傲气。
不过十岁的人,在这个世道学到的第一课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