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还在吹着,大船上掌了灯,红色灯笼上那个汤字正随着波浪微微起伏。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三弟还在甲板上呢?”
这一句询问,将汤问行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他猛地回身,下意识地要去抽腰刀。
虽然滁州、泗州之战已经结束了快两月了,可那一场空前惨烈的厮杀依旧时刻在他脑海中回旋。很多夜晚,汤问行都会梦见了那漫天血肉,梦见那响彻天地的惨叫声呐喊声……梦见那把朝自己扔来的投枪……
这一回头,才发现过来的正是自己的大哥汤于文。
汤问行铿锵一声,将腰刀收回鞘中,一拱手:“原来是大哥,船舱中闷热得紧,我睡不着,故尔在此纳凉。”
汤于文乃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子,做为信国公府爵位的未来继承人,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见过闪亮的大刀,顿时被吓得后退一步。
又看到汤问行在黑夜里绿油油的目光,心中更是一寒。然后忍不住一阵恼怒:果然是个yín_jiàn柴儿,这他娘跟头恶狗一样。
汤于文吸了一口气,让狂跳的心脏平息下去,从容淡定地微笑道:“三弟,咱们走得匆忙。父亲大人又是个寡言少语之人,不太爱说话。此次上京,为兄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同你说明白的为好。”
汤问行收敛了身上锋芒,恭敬地佝偻下身子:“是,聆听兄长教训。”
看到汤问行一脸的恭敬,汤于文潇洒地挥
了挥袖子,道:“三弟你这次在战场上立下了偌大军功,已被朝廷授了武勋,此乃是我国公府一百年以来的头一遭,也是咱们重振家族容光的大好机会。父亲大人说了,三弟你已经得了三品武勋,可还得有个高品的实职配合才妥当。”
“咱们都是勋贵,按照朝廷制度,不能经商,不能科举做官,确实有些遗憾。正因为如此,多少时价勋贵之家就此没落下去。”
汤于文的名字中的意思取自:“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一句。
信国公府有三个公子,老大汤于文,老二汤以礼,此二人的名字都是来自这句孔夫子的话。至于老三汤问行,信国公也没有费多大心思,直接来一句:君子问行不问心。
“是,兄长说得是。”汤问行不觉沉思起来。
汤于文:“可无论这世事怎么变,可还是有些勋贵世家屹立不倒,比如徐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所谓徐家,就是开国功臣魏国公徐达的后人。
汤问行:“还请教兄长。”
“那是因为魏国公府的人一直都在带兵,一直都掌管着南京城防备。”汤于文一脸的凛然:“国朝制度,文官都要靠科举入仕。可军队则由勋贵掌管,朝廷对咱们这些勋贵子弟自然是放心的,只要能够带兵,自可报家族荣华不堕。只可惜土木堡之后,这个制度已经没人当真了。如今,这天下到处都在打仗,三弟你
又得了武勋,正是发扬光大咱们信国公府的好时机。”
“这次进京,父亲大人说了,准备动用家族所有力量,拿出大把银子,提你运动一个京营镇抚的官职。你可别小看这个职位,那可是能带好几千人马的,且京营是什么地方,直接拱卫京师的卫戍兵,却是异常要紧。到时候,有你在北京,天子自然就会想起咱们信国公府的人,想起先祖为大明流过的血。”
说到这里,汤于文激扬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小兄弟的肩膀,道:“三弟,家族的重托,可谓系于你一身。这些年,爹爹是看明白了,咱们姓汤的之所以没落,那是因为家中再没有人在场面上走动。再这么下去,也许用不了百年,我家就要被天子被朝廷,被世人遗忘了。”
这半天以来,汤问行都是在浑浑厄厄中度过的,被兄长拍了这一巴掌,他猛地清醒过来。喃喃道:“可是……兄长,我已经答应过孙元将军,一但身子痊愈,就去宁乡军效力的……宁乡军乃是天下第一强军,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好地方……我觉得,我觉得……”
看到汤于文的神情越来越严肃,汤问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到最后,竟然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哈哈,哈哈!”突然间,汤于文大笑起来。
“大哥,你再笑什么?”
“幼稚!”汤于文哼了一声:“他孙元一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就算立下如此
大功,朝廷封赏下来,也不过是个参将军、游击。你在他手下,地位又高到什么地方去,就算有咱们汤家的背景,一个副职顶天,谈得上什么前程。你现在去京师,立即就是个镇抚,手握重兵。又有家族的全力支持,将来的前途还用我多说。我却是好笑了,他孙元给你灌了什么mí_hún_yào,却甘心让无供他驱使?好好的一个将官不做,却要去他营中做只值一文的军汉。三弟,你太让人失望了。”
“大哥,我可是答应了孙元将军的,做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啊!男儿大丈夫征战疆场,为国出力……”
“住口!”汤于文打断了汤问行的话,森然道:“都上船了,都快走到镇江了,你却说出这种话来,这话先前你怎么不同父亲大人提起?如今,家族已经决定动用手头所有的人力物力扶持你,你一句想去宁乡军就要让大家的期望落空吗?别忘记了,你姓汤,你是信国公府的子弟,你不是不为你自己活的。”
说完,汤于文拂袖离去。
看着大哥的背影,汤问行呆呆地看着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