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收了最后一丝余光。
先前还金红一片的长江瞬间黑了下去,眼前竟不能视物,耳边只激荡的江水不住拍打船舷。
这是一条大船,黑暗中,有人喊:“夜了,落帆,抛锚!”
脚下一阵震荡,船停下来。
这个时候,眼前突然一亮,有几条小船飞快划来。接着挂在船头的灯笼可以看到,船上众人都做军汉打扮,高喊:“来者何人?”
看他们的穿戴和灯笼上的字号,正是设卡的巡检司卫兵。
大船的灯光同时亮了起来,有人回答道:“乃是南京信国公府船只。”
“原来是信国公府的船啊,走!”一声令下,几条小船瞬间走得干净。
汤问行立在船头,眼睛因为刺眼的灯火,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他站在船头,让江风吹着身子。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他却没有半天想回船舱睡觉的意思。已是初夏季节,晒了一天的船,吸足了太阳的热量,到晚间却彻底散发出来,狭小的船舱中闷热得叫人懊恼。
一想到要回那个小黑房间安歇,汤问行心理就是一阵抗拒。
中午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南京,顺水行船三个时辰,如今却已经到了仪真境内。按照父亲的安排,最多一个月就能够到北京,就任京营镇抚一职,算是正经的军界高官,统兵大将了。做为一个庶出子,能够走到这一步,能够在马上取得功业,可算圆满。
一想起今日朝廷的表彰送到信国公
府时府中众人的表情,汤问行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一幕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泗州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彻底发炎,整脑子好象都被高烧烧得坏掉了,人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短暂的清醒时刻,他也隐约知道自己这一次怕是再也挺不过去,会死在病床上。
大丈夫为国为民,马革裹尸还,也算是得偿所愿。
父亲,汤问行可没有为你丢脸。我信国公的子弟,天生就是战场上的豪杰。儿子在泗州涉及说反张二和黄龙,替孙将军守住这座大城,并生擒高贼迎祥,你会为儿子骄傲吗?你看到儿子的尸首,会掉泪吗?
或许不会的,我不过是你一次酒后乱性的产物。父亲你虽然不说,可儿子却能看出你眼睛里的怀疑,你怀疑儿子不是你的骨血。毕竟母亲……母亲她在跟你之前并不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可是,可是儿子却知道我就是信国公的骨血,儿子上得战场,却能感觉到血液中那一丝铁血之气……儿子这次是要死了,父亲,你看看,你看看儿子身上的这些伤口,难道就就看不出,我是真正的信国公的后嗣吗?
母亲!只可惜……可惜儿子这一死,却不能再替你挣来一个诰命,再没有机会了!
……
想到此处,汤问行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悲伤,泪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头一歪,又昏厥过去。
可说来也怪,等到他再次清醒过
来,身上的高烧却退了,力气又回来了。
“这样也死不了?”看着自己浑身都是化脓的伤口,汤问行目瞪口呆:“难道我的名字被阎罗王给忘记了,又或者生死薄上没有我的名字?”
又养了几日,汤问行竟然能下地走动了,只身体还虚得紧,也没什么力气。心中想起孙元和自己的约定,他在泗州再也呆不下去了,就雇了一辆马车,回了南京。
回到南京之后,汤问行已是形销骨立,满面胡子茬,身上也脏得厉害。他的死活,家里也不放在心上,见他如此狼狈,甚至没有人来问一声他究竟怎么了。
汤问行在府中的地位比奴仆还低微,家里的冷落他早就习惯了。也没多说,就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子里,缩在小黑屋里默默养伤,等着孙元派人来接自己去宁乡的那一天。
看得出来,孙元对自己是很看重的。否则,也不可能同自己明言,让汤问行到宁乡军后,先从一个小卒做起-----这是要让他从头到尾熟悉宁乡军啊,
对于孙元,汤问行心中感激。他现在最重要的的养好身子,也好将来为国效力。
如今,贼军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眼见着天下就要太平。可就在这个时候,东北的建奴去悍然立国,国号清,并改元崇德。天无二日,如此叛逆,自然不能容忍。可以想想象,将来朝廷必然是要对辽东用兵的。
汤问行已经看出来了,到
如今明军已经烂得彻底,孙元的宁乡军只怕是唯一能够同后金建奴抗衡的强军。未来,宁乡军肯定是会被调往东北战场的。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其时也。
可国公府的饮食实在糟糕,府中下人也没人将他这个三公子放在眼里。每顿也就两碗糙米饭,上面随意放几条霉干菜了事。
汤问行也不放在心上,口中也没没有任何抱怨,只默默地扒拉着米饭,一粒不剩地全吞进肚子里。
随着伤口一日日愈合,身上的力气也渐渐回来了。
没事的时候,他就躺在院中的胡床上晒着太阳,抓着虱子,看着高天云外,回忆着滁州那场铁于活的厮杀。
“都快被养得要发霉了!”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一日,他正照旧在院子里修养,突然间,府中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和喧哗声。
一个府中的下人喜滋滋地跑进来:“三公子,大喜,大喜啊!想不到三公子竟然在滁州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咱们合府上下都是面上怨偶光。国公爷让小人过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