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二刻,千秋阁。
近来的天气总是潮,宁容左醒来后又在榻上躺片刻,过一会儿撑着坐起身子,疲惫道:“修仁,给我倒杯水来。”
偌大的殿内,除了计时器的滴水声,并无人应。
宁容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连着唤了几声,就是不见修仁的身影。
他咳了好几下,憋的脸色微红,这才缓缓起身,扯下一旁屏风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走到桌案前呷了杯凉水,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说着,一撩衣摆,刚要坐下。
忽然,院内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周围一片死寂,唯独这脚步声异常清晰。
宁容左理所应当的以为这是修仁回来了,起身过去一推殿门,本想好好的骂一骂他,可看到院中那人,忽的住了口。
不是修仁,是江淮。
她穿着那件鸦青色的官服,身份端高,但身板却异常单薄,冷风从袖管突袭进去,不到两秒就浑身打透了,她的脸色才一个上午过去就又苍白了几分,眼底尽是憔悴,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才道:“下官给殿下请安。”
或许是因为上午刚吵完架的原因,宁容左的态度也有些冷淡,道:“烧退了?”
江淮伫立在院中,像是开在石缝里的干枯梅枝,瘦弱而坚韧,她扯了一抹讽刺的笑在唇边,不紧不慢道:“殿下竟然还关心这个?我若是一通烧死了,不正合了您的心意吗?”
宁容左以为她还在说气话,便没大放在心上,微侧了下身子:“外面风大,有什么事进来说。”
“不必了,贱步难临贵地。”江淮面色阴沉,眸中却暗藏锋芒,“还是说,殿下在里面布好了埋伏,想再要我的命?”
宁容左被她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弄得莫名其妙,眉间一蹙:“你胡说什么?谁想要你的命?”
江淮见他事到如今还死不认账,眸光微敛,索性把话挑明了:“宁容左,我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
宁容左上下打量着她,不解道:“你说什么呢?我哪里不满意了。”
江淮微呼了口气,心脏在此刻有些细微的颤抖,话到了嘴边停了几秒,还是从齿缝中一点点的逼出:“既然满意,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我?”
说着,还不等宁容左做出反应,她又毫无感情的追了一句:“是了,这话我本不该问的,我早该想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石林拆坟的那次你后悔留了我一命,所以这次洮州一行,你就等不及是吧。”
宁容左虽然被她说的云里雾里的,但终于是缕清了一丝丝的眉目,遂道:“你在洮州怎么了?”
江淮眸子黝黑,透出的声音多有决绝:“宁容左,你就别在跟我演戏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经知道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还是那句话,你再也别想杀我。”说着,语气逐渐变得淡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两清两净,再不相干。”
说完,转身要走。
“站住。”
宁容左的眸光突然变得很暗,他轻喝一声,一步步的走过去,拽住她的手臂强行扳回她的身子,厉声问道:“不把话说明白了,休想离开我的千秋阁,这里岂是你想闯就闯,想走就走的。”
江淮的目光里也风雨交杂,暴戾的很:“说什么?”
“你这突然闯到我的千秋阁,糊里糊涂的指责了我一顿,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容左说着,语气开始变得阴鸷起来。
江淮轻笑,笑容多有不屑,却没回答。
她从怀里掏出那张白帕子,那是上元节那天她从侯府门外的那颗梅树杈上捡回来的,已经被豁了一个大口子,随意塞进宁容左的手里,江淮冷冰冰的说道:“这个,殿下可还认得?”
宁容左瞟了一眼:“这是什么?”
江淮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送人的东西,转眼就能忘的一干二净。”
宁容左垂眸,盯着那张白帕子。
白帕一折,长安人尽皆知。
两清两净,再不纠缠。
听江淮的意思,这张白色帕子是自己送给她的,可是他并不记得。
再抬头,和江淮四目相接。
一阵北风卷起院墙上头堆积的浮雪,从两人的身体间呼啸而过,天色也在这一瞬间阴沉了下来,像是被泼了一盆脏水,挂着灰色的秽物。
皇城的温度,又在此时降下去一度,那好容易盎然起来的生机,也在两人交接的目光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不过几分钟过去,又被杀的恢复了往日的森骇模样。
“你误会了,我没送过这张帕子给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都被冻得没了知觉,宁容左才沉肃的开口。
江淮听也只当没听见,彼时心如死水,便是抛进一块巨石,也激不起一丝的波澜,轻吸了口气,她最后道:“误会?那派鸿蒙斋在洮州的分部去追杀我,也是误会?”
她这句话混着薄薄的白雾气扑面,宁容左刹那间僵住。
在此刻,彻底醍醐。
有人暗地算计他们。
他摸了一下腰带,那冰冷的牛皮上面空无一物,号令鸿蒙斋的那枚令牌不见了。
“盲儿,你听我解释。”
说完,宁容左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想解释?
还是觉得不必解释。
还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蓦然有些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