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亮得迟,但因为有积雪的反光,半个时辰过后,一缕缕的光亮还是从四周墙壁缝隙处和树枝遮挡住的大门间渗了进来,整个营寨里除了老神仙和高夫人等四人外,其他人依旧在沉睡。

任何人在险峻的山林间连续走上一二十天,并且其间还经历了一场战斗之后,身心的疲惫都会让他沉睡不醒。高夫人和黄氏如果没有满腔的忧虑和悲伤,此时也会大睡一场。

屋子里背风的角落处有一张厚厚的枯枝、棉被铺就的“床”,李来亨正躺在上面,微弱的光亮下,可以隐隐看出他眉目间的一丝痛苦之色。

似乎自已刚从枪林弹雨中穿过,又顶盔著甲骑马提刀和人在战场上拼杀。一切显得那么诡异,却又是那么自然,仿佛它们都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终其一生都不会忘却。

这两种场景格格不入,好象是一个灵魂有了两种记忆!但此时的李元利却没有去思考这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发现自已竟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已的身体,他现在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两种记忆正在莫名其妙地融合,而自已连手指尖都无法动弹,这让李元利想起几年前自已躺在手术台上被麻醉之后的情形,他十分痛恨这种感觉!

“应该快要死了吧?”

“对必然的事,姑且轻快地接受。”这是公元前三百多年西方一位被毒死的哲人说的话,现在,李元利感觉自已依然需要。接受这句话,也接受这个现实。这根本就没有办法,不接受也得接受!

或许当年“赛金花”赵灵飞第一次在秦淮河花船之上轻解罗衫时,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她轻快地接受了,所以她才能成为中国历代名伎中最为风光的一个。

他很奇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自已竟然能够想到这些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但心中的恐惧、绝望的情绪确实轻了许多,只是切齿痛恨那个把他们带入绝地的黑炭头,并且平生第一次无限痛悔自已的轻敌冒进。

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但他却带着弟兄们一头扎了进来!他现在还没死,但肯定已经离死不远,因为他已经无法掌控自已的身体,哪怕只是一只手指或者一只脚趾。

制导导弹近距离爆炸,并且还是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内,现在自已的身体肯定是破破烂烂的了吧?大马猴、疙瘩、啤酒桶……你们有没有活出来呢?

谁能想得到在南苏丹的部落冲突中,竟然会出现制导导弹这种东西?难道制导导弹已经和迫击炮弹一样泛滥了么?这究竟是触动了哪方的巨大利益,才会让别人出动这种大杀器来对付他们这个只有几十个人的小型佣兵团?

作为一名陆军指挥学院毕业,曾经担任过三年野战部队侦察连长,而且又在雇佣兵界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职业军人来说,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不会让他难受,关键的是死在异国他乡,并且还没有人知道自已也是为国捐躯,这才是他唯一的遗憾!

死在南苏丹北部部落冲突中的雇佣兵,收获的只会是别人的笑话和幸灾乐祸,哪怕是佣兵界声名赫赫的“登陆舟”佣兵团的团长。那些豺狗一样的佣兵可不会去深究你是死于导弹还是流弹。

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在遇袭的山谷中,因为李元利没有感觉到硝烟的气息,他尽量控制自已的情绪,保持着极为平稳细微的呼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用双耳捕捉这间屋子里的每一点动静。

这应该是在屋内或者是山洞里,因为没有风,从呼吸声和鼾声中,他知道这里有十几个人,除了一个声音苍老的老头外,其他都是女人和孩子,这对他造不成威胁。

在没有确定绝对安全以前,他必须要保持一个清晰的头脑,只要能够思考,就有逃生的机会。

老神仙?太后?这是谁的绰号?李元利可以肯定,自已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心里一下紧张起来,却又带着一丝兴奋。

自已在南苏丹北部琼莱州的小山谷遇袭,可现在听到的竟然不是世界通用的鸟语和当地的土著语言,而是地地道道的汉语,并且还是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汉语!

在自已昏迷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论他如何天马行空地想象,也想不到自已的灵魂会回到三百多年前。

李元利发现他现在的思维竟然越来越迟钝,有点转不过弯来,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把它拉进了一段残缺不全的苦难记忆里……

恍惚间,李元利觉得自已变成了李来亨,他和这个时代的所有农民一样,都是一个可怜的悲剧人物!连年的灾害,土地颗粒无收,饥民遍野,当农民们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只能啸聚在一起,如同蝗虫一样四处流窜,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沟死沟埋,路死路埋!

如果没有义父,李来亨也许早就成了一具白骨,在这个年代,死人也是食物。

从十三岁起,小来亨就开始上阵厮杀,厮杀的对手有时是官军,有时是其他流民军,也可能是盘踞山寨的各路杆子。长年的战阵厮杀,再加上农民军中其他将领的指点传授,他也成了一名悍勇的将领。

在冷兵器时代靠人命来填的战场上,如果没有过人的武勇和精明的头脑,死亡是唯一的下场。

李来亨跟随着义父和闯王,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恶战,但他幸运地活了下来,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不错,最起码不会挨饿,小时候那种饿得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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