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缭嘴上说对赵国伐之必败,但对快灭亡赵国没有十足把握,这有赵国自身、三国会盟的原因,也有秦国自身的原因。
一年多的休战,秦军罕见的未对任何一国用兵,实际是在整肃内部。嫪毐、吕不韦身死,早前依附这两人的舍人、官吏需要清理,特别是吕不韦,执掌相位十数年之久,朝中、各郡各县皆有其党羽,这些都是要早日剪除的。
官吏之外,秦军的整顿也是大事。三年伐楚三年连败,这不是将帅指挥的问题,这是兵甲、战法落后的问题。一年多来卫缭全力整顿秦军战法,力求将花队改编为纯队,但因为整个秦军的绩效都建立在军功拜爵制度之上,这种改变非常困难。
花队是戈戟矛铍殳,五人一队,结队而战,斩获级就散其长,栓在腰间。一伍当中还需互相扶持,因为一伍也需论赢,如果全伍斩获的级少于本伍的损失,那斩获级之人不但无功,还要与本伍一起受罚。
纯队全是酋矛,全屯士卒战时紧密排列,同进攻退,交战时根本不容有人离队去斩级,只能战后再斩,可战后谁分得清谁是谁杀的?所以士卒从一开始就对矛阵纯队有抵触之心,认为新战法是断了自己的升爵之路。
屯长、百将、五百主这些低级军官对纯队也不支持,花队的配合是卒与卒之间的配合,纯队是队与队之间的配合。既然全军有矛队、有弩队,那谁去指挥矛队,谁又去指挥弩队?指挥矛队当然没有问题,可指挥弩队如何论赢?不论赢如何升爵?
除此,建立在横队战术而非纵队战术上的矛队很难快进退,对侧翼的防护也异常薄弱,这正是马其顿方阵只能成为一块砧板、一块不能断裂的砧板的原因。而秦军之前的阵列并非如此,以伍为单位结阵而战,可以快进退、可以容受侧翼断裂,放弃灵活的花队而用呆板不知变通的纯队,在绝大多数军官看来是不智的。
新战法的推行遭受到如此大的助力,以致卫缭只能将少部分精锐士卒改编成纯队,类似此前的锐士,但在数量上有所扩大。他们的作用与之前一样,主要是击破敌军战阵,好让普通士卒冲过缺口勾击敌军侧背,造成敌军溃阵。
再就是李信麾下那支三万人的卫卒,他们在革新战术之前就开始使用酋矛作战,一年下来矛阵战法演练的更加纯熟。卫缭希望这将这支部队用在刀尖上,只要赵军敢与秦军野战,他相信锐利的铁矛必能击破赵军。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卫缭只能安静等待赵政的决策。只是赵政连续数日都没有上朝,待到第五日,谒者终将他召入曲台宫,他去的时候右丞相熊启已经跪坐许久了。
“寡人心意已决,大军伐赵。”一身皮弁服的赵政神色并未比那天轻松多少,他说完后目光就转向卫缭。“卫卿以为,灭赵需几年?”
“臣以为非十数年不可。”卫缭心中大默算了一下,给了一个笼统的答案。
“十数年是几年?”赵政面色再沉,他无法接受这种笼统。
“禀告大王:臣以为十二年可灭赵。”卫缭道。
“为何是十二年?”赵政再度追问,“赵国虽亡燕国,然未曾复强,何须十二年之久?若灭赵需十二年,那灭荆需几年?”
“大王,荆赵齐三国为盟,灭赵非敌一国,而是敌三国。管仲有云:‘什一之师,三年不解,非有余食也,则民有鬻子矣。’故师出三年必要一歇,不然卒民皆疲,不可再战。一伐即三年,三伐而亡赵,期间三年用作士卒暂歇,故需十二年之久。
赵亡,荆齐弱也,此时我据赵燕之地,得赵燕之民,再伐荆齐,事半功倍。此十二年可成也。”
“二十四年?”赵政默念了一下。今年是秦王政十三年,再加二十四年就是秦王政三十七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秦王政三十七年赵政薨落。
而实际伐赵只用了两伐:秦王政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为第一伐,三年全力攻赵;十六年、十七年秦军休整,休整期间顺手灭韩;第二伐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时,十九年灭赵,破邯郸,虏赵王迁,二十年于易水败燕、代联军。
乘着第二伐的余势,即便主力大多休整,秦军仍在二十一年拔燕国国都蓟城,并试探性的伐楚,以警告楚国不得介入灭魏之战。
二十二年第三伐开始,当年灭魏,同年李信率兵二十万伐楚,败还;二十三年王剪大破楚军,项燕伏剑自杀;二十四年秦军拔楚都寿郢,虏楚王负刍。
本来是三伐十二年结束一切齐未战而降,现在因为楚国复强、赵国灭燕、三国会盟延长到了六伐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后赵政五十岁,已经年老。想到要到五十岁才能一天下,赵政不免有了些忧虑,他能活到哪一天吗?即便能活到那一天,又还能活多久?
“大王,荆齐两国能战之卒少也,两国相加方及赵国。若能避开荆国舟楫而与之战,灭荆齐两伐足以,如此仅需二十年。”卫缭也知道二十四年太久,因而减了四年,这样赵政年仅四十六岁。但谁也没有看到,他说话时目光微闪,一些不能说的话他半字不漏。
先灭赵后灭楚的战略构想存在一个巨大而危险的隐患。天下并非只有六国,李牧大败狄人后,草原上的狄人势力正在重新洗牌,血的教训让他们懂得分散不可能抵挡越来越庞大的华夏势力,洗牌之后的狄人必如华夏一样,草原将由一个王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