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打断了她,“因为我就来自伊灵顿。伊灵顿不大,从没有那样一个人。”
艾达的话凝在了喉咙里。
“而我恰好又知道,加穆的人都死了,都是被你们这些贵族杀死的,一个也没跑掉。”少年好像在兜帽下冷笑了一声,但她也不敢肯定——“连伊灵顿的人也……那人有一句话没说错。东边被烧杀屠戮,现在十个村子有九个是空的。我问你,你刚才在礼堂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教廷在东边屠杀,梅索科伯爵难道不知情?”
艾达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杀人的指责而愤怒好,还是该为被听见了自言自语而羞愧好。她一张脸红白交加,过了几秒才急急地说道:“我父亲当然不知情!父亲一向那么好,如果没有生病,怎么会——都是教廷——啊!我问你,你怎么会听见我在礼堂说的话?”
她这一番话说得太急,不成章法,反倒显得情真意切。那少年端详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说道:“我不知道那是礼堂,就翻进去找吃的,没想到正好撞见你走进来。”
艾达吐了口气,“那……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也不是有意的。我见你走了,有意等了一会儿才出来,碰巧看见刚才那人……”少年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手伸进兜帽里,抓了抓头发。
艾达的目光随着他的手一动,忽然张大了嘴。她不顾那少年作何反应,突然抢上一步,仔细看了他的兜帽两眼,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把神像的罩衫给扯下来了!”
“你小点声!”少年忙嘘了她一下,“你不是也说了吗,那只是一块石膏呀。”
艾达结结巴巴、张口结舌——她干过的最不敬的事儿,也不过是将脚架在椅子上;一想到这少年居然爬上神像,扒下了罩衫,不由也心慌了。
少年咳了两声,好像想让自己再次严肃起来:“总而言之,既然你说梅索科伯爵没干过这样的事,我就信你一次。我这就走了,你回去也不要提见过我——”
“等等,”艾达趁着二人距离近,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抬头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张什么通告上要找的人,对吧?”
被兜帽阴影遮住的少年一言未发,但艾达觉得自己一定猜对了。她生怕对方转身就走,攥紧他的衣角,下一句话同时让她自己和那少年都吃了一惊:“让我帮你!”
“什么?”
艾达想了想,念头更加清晰了。“让我帮你吧!你的村子无辜遭灾,这本来就应该是领主的事儿,你得跟我一起去告诉父亲。而且现在教廷审判团里有一个胖子督军正住在我家,你跟我回去,在我家住上一段时间——教廷那些人肯定想不到,你居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少年顿了顿,忽然伸手往回一拽衣角。然而艾达早有准备,死死攥住没撒手。她细细小小一个,被拽得往前跌了一步之后,那少年也只好无奈地停下。他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不是骗我的,我也不能跟你回去。我家人流落在外,现今还被悬赏了行迹,我必须得先一步找到他们……”
“你真傻,”艾达眼睛一亮,不由笑道:“你自己一个人,上哪里打听去?你跟我回去,打探打探教廷那些人的口风,不比你四处乱转来得强?而且……你好像也饿了。”
她的话无疑很有诱惑力——过了几秒,少年狐疑的声音从兜帽底下传了出来:“你说真的吗?”
“当然了,我巴不得一天给那个胖子督军制造十五个麻烦才好。你跟我回去,其实是帮了我的大忙。”
“为什么是十五个?”少年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
艾达见他口风松动了,这才张开了手;外套一角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她有点尴尬地想拍一拍,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动,只抬头朝他笑着说:“因为我十五岁呀。”
“原来你都十五了,我还当你是小孩呢。”少年说到这儿,犹豫了一瞬问道:“刚才那人为什么要杀你?”
艾达的笑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她只觉自己仿佛又被人捏住喉咙似的,突然有些喘不上气——她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人。”
少年“唔”了一声,还要再说,这时却从街角另一头响起了马车车辕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瞧,原来是艾达的两个仆人,正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车过来了。远远瞧见她身边多了一个人,那男仆和马夫都吃了一惊,忙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似乎感觉到身边少年一瞬间紧张了起来,艾达转过头朝他露出一颗虎牙,宽慰他道:“交给我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鱼青,”少年答道。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双清亮有神的乌眼睛。